落色滿徑問青天，
 幺弦彈破無情淚。
 流水落花依舊，
 水無情兮卷落花，
 問落花兮何處家？
 無語兮向東流，
 凝愁兮上小樓。
 
 1
 現代的中秋節的重要時刻是在晚上。
 當“月上柳梢頭”的時候，戀人們就會“人約黃昏后”，他們踏著黃昏走向月圓。而分隔兩地的情侶們只能以“遙對明月寄相思”度過這一晚，當然也有人會感到“斯人月下獨憔悴”的凄冷的。
 月光輕渺，水面云霧繚繞。沙灘上的一堆堆篝火被歡聲笑語點亮了，蔓延著，升騰著。
 卓維他們四人圍著一堆篝火談笑嬉鬧，烤著食物的香味不斷地彌漫著。
 陸曉轉動著手中的食物，說：“今年的中秋節雖然只有我們四個人，但卻平靜而且很快樂。”
 若然問說：“那么你們去年一定過得很快樂的，對吧？”
 “當然啦，我們一大群朋友，影也在……總之我們過得很快樂。”
 陸曉偷偷地看了看卓維，他卻滿不在乎地喝著水。
 但是，若然卻很在乎他的不在乎。
 這時，雨軒插入說：“如此良辰美景怎么會沒有音樂呢？維，你有帶笛子來嗎？”
 “我帶來了。”
 “那就為我們吹奏一曲吧。”
 若然詫異地看著卓維，問道：“你會吹笛子的嗎？”
 陸曉笑道：“你不知道的他的優點還多著呢？”
 若然問卓維：“那你還會什么？”
 卓維只笑不答。
 陸曉代答道：“以后你就會知道了。”
 雨軒說：“維，吹奏一曲吧。”
 “好吧，那我就獻丑了。”
 卓維把笛子放到嘴邊，悠揚抑郁的音符在月光下漂游著。他吹奏的是《記憶的愛》，笛聲籠罩著整個沙灘，吹奏的時候他心里想著的人是雪影。他還是不能忘記她，就算是在記憶里，他還是為他留著一份愛。
 每個人都在靜靜地聆聽著，但是他們都無法感受笛聲中的疼痛和迷失，能吹奏出這樣的笛聲的人的心是傷痕累累的。
 吹奏完畢，若然是第一個鼓掌，其他人也跟著鼓掌。
 雨軒道：“好小子，什么時候學了一首這么好聽的曲子？”
 “暑期的時候。”
 “叫什么名字？”
 “《記憶的愛》，是我的一個朋友寫的的歌。”
 陸曉道：“維，你真的太棒了。”
 若然聽到“記憶的愛”四個字心里不由得猛地抽蓄了一下，她一下子明白了笛聲里面的意思，因為她看過卓維的小說。
 卓維拿起烤過火的食物要吃。
 “等一下，都烤焦了。”若然說，然后把她剛烤好的給了卓維，“吃我的吧。”
 卓維猶豫一下，接了過來，說：“謝謝。”
 “別客氣。”
 陸曉笑道：“我看客氣的是你們倆。”
 若然說：“這叫做禮貌。”
 “哦，原來這叫禮貌。”
 “哼，表姐，你干嘛常常欺負我？”
 “冤枉啊，我哪有欺負你？”
 “我不管，你就是欺負我。”
 陸曉哭笑不得地看著若然。
 卓維遞給雨軒一罐啤酒。
 若然說：“我也要喝
 陸曉也拿了一罐：“怎么可以沒有我的份兒？”
 雨軒笑著說：“你們鬧完了嗎？”
 “我們哪有鬧啊？”
 “對啊，我們哪有啊？”
 “喝酒吧。”
 月光下，四罐啤酒相碰在一起。
 
 2
 雪影、小敏還有天偉三人坐在公園里，月光把他們的影子深刻在地面上。
 雪影望著天上的圓月，她想著去年的今晚和卓維在月光下的私語，那時的月光是溫馨怡人的，但是此時的月光卻是那么的冰冷，讓人退縮。
 如今一切都物是人非了。
 天偉迷茫地望著前面的噴水池，小敏坐在他身邊凝視著他。
 他們誰也沒有說話。
 過了許久，天偉說：“城市里的節日是很乏味的，也很冷清。”
 小敏看著往來不相交的人說：“是啊，他們似乎每個人的快樂都是互不相干的，甚至格格不入。”
 雪影還是遙望著月亮，說：“今晚的月亮很美。”
 小敏突然大聲說：“我們今天怎么這么怪的啊？”
 天偉問：“有什么奇怪的？”
 “說不出來，總之感覺到怪怪的。”
 “我們到廣場上去走走吧？”
 “好啊，反正這樣坐著也是無聊的。”
 雪影道：“我不去了，你們倆去吧。”
 天偉問：“你怎么了？是不舒服嗎？”
 雪影搖搖頭，說：“我只是感到有點兒累，想早點休息。你們去玩吧。”
 “你真的不要緊吧？”
 “我沒事的，對不起，掃了你們的興致。”
 “我覺得今晚跟平時沒有什么兩樣的，節日并不是在‘節日’里過，而是在心里過，沒有了心情，那‘節日’也不會存在。”
 小敏說：“那你好好休息吧，我和偉走走就可以了。”
 “那我先回去了，你們玩得開心點兒吧。”
 “路上小心點啊。”
 “沒事的，放心吧。”
 天偉擔心地看著雪影，小敏睜睜地望著他。
 
 3
 符敏趴在吧臺上有一口沒一口地喝著啤酒，腦海里循環著夏雪剛才帶刺的話語。
 “符敏，沒想到我們會是在同一所學校，但是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我不想再提起，你也不在太自責了，我沒有怪你。也許我更應該感謝你，感謝你讓我遇到了維，我和他在一起過得很快樂，盡管現在他不在我身邊，但是相信他也讓我感到很幸福，這是我以前從來沒有體會到的。符敏，我跟你是不會有交集的，你不要再在我身上浪費時間了，這樣做不值得。我們是好朋友，對嗎？我要走了。再見。”
 符敏希望酒精可以麻醉他的心，可是酒精不但不會麻醉他，反而令他的心更加痛。就像用水去澆燒著了的電線，才發現水不能澆滅那些火而令火勢加強。
 街上霓虹璀璨，人流如織，戀人們相互緊緊地手牽著手，每顆心都綻放著幸福溫馨。
 夏雪獨自一個人在人群中漂泊，她似乎觸摸不得這個節日的快樂，因為快樂冰冷得讓她渾身不自在。
 她迫切渴望能夠聽到卓維的聲音，哪怕是他的呼吸聲，于是就撥打了那個爛熟于心的電話號碼。
 “嘟……對不起，你所撥打的電話暫時無人接聽……”
 “嘟……對不起，你所撥打的電話暫時無人接聽……”
 “嘟……對不起，你所撥打的電話暫時無人接聽……”
 “嘟……對不起，你所撥打的電話暫時無人接聽……”
 夏雪一連撥打了四通電話，還是沒有聽到卓維的聲音，她感到憮然，可是她在心里為他不接電話找了許多理由：
 “他忘記了拿手機，他一定會回復我的。”
 “他沒有聽到手機的鈴聲，過一會兒他一定會回復我的。”
 “他一定是在做一些很重要的事情，所以沒有注意到。”
 ……
 想著想著，她不禁地為自己的行為感到可笑。
 四周很靜，幾乎聽不到歡笑聲了，夏雪才恍悟自己已經不知不覺地走進了一條偏僻的小路。小路兩旁稀疏地亮著幾盞昏暗的路燈，燈光摻入了月光，讓月光看起來有點兒混濁。
 夏雪感到不寒而栗，她回過頭看見一個黑影飄閃到一個拐彎處。她的心叫苦不迭，于是便加快腳步，向后的影子也跟著加快步伐。過了一會兒，她身后令人顫栗的腳步聲不見，她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她的步調變得輕快多了。
 夏雪撥打卓維的電話號碼，希望他的聲音能夠讓她鎮定下來。
 突然一只肥大有力的手捂住了她的嘴巴，她失去了語言的能力，另一只手也緊緊地勒住她，她不斷地掙扎反抗，但卻無法逃離那一雙陌生而邪惡的手。
 “嘟……對不起，你所撥打的電話……”
 手機掉在地上破碎了。
 她無法叫喊，聲音緊緊地堵住了她的喉嚨。
 沉重，不停地欺壓下來。
 疼痛，不斷地蔓延。
 眼淚，被無邊的黑暗所吞噬。
 她的心在不斷地呼喊：“維，維……救我，救我……”
 黑暗淹沒了一切從遠處飄來的歡笑。
 神圣的月光被一片烏云遮住了，純潔在不斷地流失，眼淚也不停地流下來。
 符敏在酒吧里愣愣地坐了很久，他的心很痛很痛。
 他走出酒吧，在打開酒吧門的時候才聽到酒吧里洶涌了已久的瘋狂。他走到一家超市去買了一包香煙，以前他是從來不抽煙的，但是今晚卻不一樣，然后他就踉踉蹌蹌地走向學校。
 他走到一片沉重的暗影處，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倒在地上不停地抽蓄著。他的身心猛地清醒過來了，他感到不安地慢慢走向那個人。
 “雪兒，是你嗎？”符敏輕輕地叫了一聲。
 被黑暗所吞噬的夏雪坐在一個墻角下，蜷著身子不停地抽蓄著，長發垂下來遮住了她的半邊臉。
 符敏慢慢地俯下身，雙手輕輕地搭在夏雪的肩上，她的衣服被撕破了，還沾有一點血跡。
 他一下子就驚呆了，他不敢相信這是事實。
 “雪兒，我是符敏，發生了什么事？”
 夏雪“啊”地叫了一聲，掙扎著。
 “不要碰我，我求求你不要碰我……”
 “雪兒，是我，符敏，有我在，你不要怕，不要怕。”
 “符……敏……”
 夏雪看了符敏一眼，然后就昏倒過去了。
 符敏不停地叫道：“雪兒，雪兒……”
 他脫下他的外套穿到夏雪身上。
 這時，不知什么地方惡作劇似的綻放出一朵焰火，絢爛無比卻又凄泣無比。
 
 4
 沙灘上的歡笑聲漸漸地沉淀下來了。
 卓維和若然坐在沙灘上，對著濃霧繚繞的水面，月光下的水面顯得神秘莫測。
 去年的此時，雪影如一只小綿羊一樣依偎在他的懷里，輕聲地數著星星，然后就會問一些令他覺得傻氣的問題。
 可是，去年畢竟都已經成了去年。
 今年卻是物是人非斷人腸。
 若然啜了一口啤酒，站起來走到水邊。穿著白色裙子的她站在月光下如同一個在很久很久以前就誕生在月光里的天使，她的每一個細微的動作都替代了千言萬語。
 卓維看著她，過了很久，他問道：“你在想什么？”
 若然背對著卓維，回答道：“我在想明年的今晚會是什么樣子的？”
 “這是否有點兒遙遠了吧？”
 “是的，未來是難以想象的。”
 “你怎么突然問這些問題？”
 若然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她說：“你剛才吹奏的曲子很好聽，能為我吹奏一遍嗎？”
 “你喜歡嗎？”
 “嗯，我很喜歡。”
 “好，我為你吹奏一遍。”
 “謝謝你。”
 若然坐下來脈脈含情地看著卓維。
 輕柔的笛聲帶著幾分溫馨緩緩地流淌著，流進了一顆悸動的心。
 一曲完畢，兩人無語，只有淡淡的余音在縈繞著。
 有一群人在放焰火，色彩絢麗的焰火照徹了整個沙灘，每個人都在用心地感受這短暫而美麗的瞬間。
 若然也抬頭看焰火，她臉上梨渦淺笑。
 卓維看到她深深的酒渦盛滿了絢麗的顏色，天上的焰火比若然臉上的笑容遜色多了。
 若然看著焰火道：“好美的焰火！”
 卓維答非所問道：“很美，真的很美。”
 焰火過后，一切都歸于平靜，空氣中還飄蕩著焰火的味道。
 秋天午夜的風帶著冬天的氣息。
 若然雙手抱臂，瑟瑟發抖。
 卓維脫下了他的外衣，披在她身上。
 “謝謝。”若然說。
 卓維微微一笑。
 若然感覺到外衣上還殘留著的卓維的溫存，她輕輕地閉上眼睛靜靜地熟悉這一種溫暖。
 他低著頭把玩著手中的笛子。
 她睜開眼睛，一只水鳥掠過水面，它似乎被這突如其來的歡笑嚇壞了，要飛離這一片歡笑。
 “那是什么？”
 卓維回答說：“是一只被我們打破了美夢的水鳥。”
 她笑著說：“也許是一只失眠的水鳥呢？”
 “也或許是一只聞到了我們食物的香味而出來覓食的水鳥呢？”
 兩人相視一笑。
 “你冷嗎？”
 卓維說：“我不冷。”
 “你……抱著我吧。”
 卓維怔怔地看著她。
 若然又道：“抱著我你會覺得暖一些的。”
 “不用了，我可以的。”
 “那你還是披上你的外衣吧。”若然把外衣還給卓維。
 “你披著吧。”卓維重新給她披上外衣。
 “我不希望你也受冷，抱著我，好嗎？”
 他沉默了會兒，然后點點頭，輕輕地抱著她
 若然緊緊地依偎著他，喃喃道：“我聽說過這樣的一句歌詞，海鳥和魚相愛，只是一種意外。”
 “也許這真的是一種意外吧？”
 “那你不覺得這種意外是美麗的嗎？”
 “美麗？”卓維疑問。
 “兩個完全不相同的世界會出現交集，這難道不美麗嗎？”
 卓維想起和雪影曾經出現過的交集，喃喃說：“真的很美麗。”
 “抱緊我好嗎？”
 卓維猶豫了一下，輕輕地抱緊她。
 若然抬頭看著他，她粉臉潔白無瑕，目光中帶有幾許嫵媚。
 卓維不敢直視她，他不能讓他和遐想玷污這份純潔而壓抑著體內翻滾的血液。
 若然湊近，柔軟的櫻唇覆蓋了卓維，翻滾的血液無法壓抑了。
 在這一片柔美的月光里，此刻他們心里只有對方。
 
5
 天偉和小敏并肩踏著落葉。
 小敏突然說：“偉，我……”
 “你怎么了？”
 “我……”
 “你有什么事就說吧，不要這樣吞吞吐吐。”
 “偉，我……我喜歡了你。”
 兩人同時停止了腳步，小路很靜，只有幾片月光從枝葉間飄落下來。
 天偉愣愣地站著，他沒有想到小敏會說這些，更沒有想到她會喜歡他，這一切一切來得都讓他始料未及。雖然他平時與小敏在一起很高興，但是他喜歡她嗎？他不知道，因為他從來沒有想過這樣的事情。是放不下夏雪嗎？不，對于她，他已經放手了，因為他知道了夏雪現在過著幸福的生活。可是，為什么？他找不到一個合理的解釋。
 小敏看著天偉，問：“你是不是不喜歡我？”
 天偉心里如是想：“我跟夏雪已經沒有任何關系了，如果有的話那也只能是陌生人之間的關系。也許我和她再也不會相見了，我只能在心里的某個遙遠的地方默默地祝福她。”
 看見天偉還是沒有回答，小敏傷心道：“偉，你怎么不說話？”
 “小敏，我……”
 “你別說了，你的樣子讓我知道了你的答案，我知道我和你之間有一段距離，我和你是沒有可能走在一起的。”
 “我和你之間沒有距離。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我……”
 “偉，告訴我，你是不是喜歡了雪影？其實我平時看你看她的眼神就已經知道了，可是我知道她是不會喜歡你的，她一定不會喜歡你的。”
 “我沒有喜歡她，我和她之間只有純粹的友情。我看她的眼神不一樣是因為她長得與我的一個朋友很相似。只是……只是我分不清楚愛情和友情之間的區別。”
 小敏說：“愛情和友情之間根本就不存在著任何界限的。”
 “可是我……”
 “算了吧，就當我沒有說過剛才的話吧，我不希望剛才的話會影響我們之間的友情。”
 “小敏，可以……給我一點時間嗎？”
 小敏聽了，高興地連忙點頭。
 月光瞬間變得可愛美麗多了。
 
6
 夏雪睡著了，她扭曲的表情似乎在做噩夢，汗水不斷地從她鼻尖上冒出來。
 聶穎無不傷心地看著床上的夏雪，她輕輕地用毛巾為她擦汗。
 符敏凄然地坐在沙發上抽著剛才買的香煙，他抽煙的姿勢并不嫻熟，偶爾被煙嗆一下，可是他拼命地忍住，生怕打破夏雪的平靜。地上凌亂地躺著七八個煙蒂，有的還沒有完全熄滅。他不知道除了抽煙之外還能用什么樣的方法表達此時的心情，如果可以的話，他寧愿被人在胸前狠狠地捅一刀來替代夏雪的痛。
 過了很久，夏雪突然驚醒，驚慌地問：“這里是什么地方？我為什么會躺在這里的？”
 聶穎緊緊地握著她的手，抱著她說：“這是一家旅館。雪兒，不用害怕，有姐姐在這兒，雪兒不用怕。”
 “姐，我怎么會在這里的？”
 “是符敏送你到這里的。”
 “姐……”
 夏雪想起剛才所發生的一切，淚水不禁地簌簌而下，她抱著聶穎哭泣不止。聶穎也流淚了，她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唯有輕輕地拍著夏雪顫抖不止的雙肩來撫慰她。
 符敏聽到聲音走了進來，看到夏雪傷心的樣子他的心比誰都要痛。他曾經暗自發誓要永遠永遠保護夏雪不讓她受到任何傷害，但如今卻……他恨他自己，他緊緊地握著拳頭，指甲深深地扎進他的手心，冰冷的血滲了出來，手心的痛沖淡了他心里的痛。
 夏雪感覺到她身上有陌生而沉重的氣息，她惶恐。她迅速推開聶穎，說：“姐，我身上很臟，我要洗澡，我要洗澡。”然后跑進了洗澡間。
 冰冷刺骨的水匆促地淌過夏雪的肌膚，似乎要帶走了什么但卻什么也沒有帶走。她感到沉痛，不知是來自心里，還是來自身體里，或許兩者都有。她感到身上有污穢，于是就不停地用力擦洗身上的每一寸肌膚，白皙的肌膚被擦得一片通紅，有些地方還滲出了血跡。
 聶穎和符敏在外面靜靜地等候著，他們都十分憂慮。一包香煙不知不覺就已經抽完了，滿地都是煙蒂，濃重而肅殺的青煙在頭頂上籠罩著。
 外面夜幕上的月亮圓滿得讓人痛心，月光卻混濁得讓人迷失。
 過了很久，夏雪才從洗澡間走出來，一身明亮干凈的衣服，可是任何金銀珠寶做的衣服都不能掩飾她內心里的創傷。她向聶穎他們露出不自然而且苦澀的笑容。
 聶穎和符敏似乎都被她這樣的笑容震懾住了，都感到驚恐不安。
 夏雪平靜道：“姐，符敏，很晚了，你們也早點休息吧。”
 聶穎說：“雪兒，你先睡吧，我們看著你睡。”
 夏雪微微一笑，徑直走向陽臺。聶穎跑過去緊緊地摟著她，符敏也緊跟在后面。
 “今晚的月亮好美啊！”夏雪的語氣中有一種壓抑的平靜。
 聶穎也符和道：“真的很美。”
 “姐，你知道嗎？我和維在斷橋上也看到過這樣美的月光，那時我們都是很快樂的。”
 “是嗎？你想他？”
 夏雪輕輕地點點頭，說：“我真的好想他。”
 “那我打電話告訴他你在想他，好嗎？”
 “不，別打了……我想他早已經睡著了，不要打擾他。”
 夏雪確實很想卓維，她很想投入他懷里大哭一場，但是此時的她卻很害怕聽到他的聲音。
 “你不想聽到他的聲音嗎？”聶穎問。
 夏雪微微一笑，搖搖頭。
 聶穎不知道她這是什么意思。
 符敏心如刀割般地站在一邊。
 過了一會兒，夏雪說：“姐，我累了。”
 “你睡吧，姐和符敏會一直在這里的。你安心睡吧。”
 看著夏雪平靜地躺下來入睡，聶穎和符敏都不由得為夏雪剛才的這些舉動捏一把汗。
 這一夜過得痛苦而漫長，聶穎和符敏靜靜地看著熟睡的夏雪，他們沒有說話，因為沒有任何語言能夠表達出他們這一刻心里的傷痛。
 時間逝無聲，圓月下沉，新日東升。
 夏雪慢慢醒來了，看到聶穎和符敏，她的語氣跟平時一樣。
 “姐，符敏，你們怎么這么早就起床了？”
 聶穎笑著點頭，道：“我們早就醒了。”
 符敏也笑著說：“你們也餓了吧？想要吃什么早餐，我去給你們買回來。”
 夏雪笑著道：“我真的餓了。”
 “那你想要吃什么？我現在就出去買。”
 “你拿主意吧。”
 “好吧。穎，你呢？”
 “就要和雪兒一樣的吧。”
 “好，你們等會兒，我很快回來。”
 門打開了，但很快又關上了，房間里少了符敏。
 聶穎擔心地看著夏雪，說：“雪兒，我現在就給卓維打個電話，讓他跟你聊聊天，好嗎？”
 夏雪驚慌地阻止道：“姐，不……不要打了。”
 “為什么？難道你不想聽到他的聲音嗎？”
 “我想，我好想，我非常想，可是現在我不能，我沒有勇氣聽到他的聲音。”
 “什么叫做‘現在不能’？”
 夏雪低著頭沒說話。
    聶穎也沒有說話，她走到床邊坐下。
 “姐……”
 夏雪強忍了一夜的淚水終于破堤了，聶穎也淚下不止。
 姐妹倆緊緊地相互擁抱著，流淚著。
 “姐，我不知道自已該怎么辦？現在的我已經是一個不干凈的人了，我也不知道該怎么樣面對維，我配不上他了。”
 “雪兒，你不要這樣子，我相信他是不會介意的。”
 “但是我會介意的。姐，其實昨晚我一整夜都沒有睡。我閉著眼睛想了很久也想了很多關于我和維在一起的一切，那些畫面都是很清晰地出現在我腦海里，但是現在的我卻感覺不到它們的真實了，它們就像是曇花一樣只有瞬間的美麗綻放。”
 “雪兒，不要這樣想，不要，姐的心會很痛很痛的。”
 “姐，昨晚我想過一死了之的，可是現實中還有很多事情值得我留戀，我和維，爺爺爸爸媽媽，還有很多很多我不舍得。而且沒有比存在這個世界上更有價值，雖然現在的我……但是我舍不得離開這個世界。”
 聶穎找不到有力的語言，惟有緊緊地抱著她。
 “姐，答應我一件事情好嗎？”
 “什么事情？你說吧，姐都會答應雪兒的。”
 “姐，替代我好好愛卓維。”
 聶穎驚愕地看著夏雪，不說話。
 夏雪繼續道：“我不能再跟他在一起了，我已經失去了和他在一起的勇氣。姐，我知道你是喜歡卓維的。你什么都不用說，聽我說好嗎？我并不是要把他讓給你，只是我覺得他對你的態度很特別，從他看你的眼神里可以看出你身上有可以讓他停靠甚至依賴的港灣，而我，只不過是他通往那個港灣時所經過的一個中轉站。但是，我是心甘情愿的。可是中轉站畢竟不是終點站，所以……姐，你要好好地愛卓維。”
 聶穎不停地搖頭，淚水不斷地流下來。
 “姐，你好好愛他吧。他是一個值得你毫無保留地去愛的人。而我……會微笑著站在旁邊好好地祝福你們的。”
 “雪兒，別說了，你不要再欺騙自己了，我知道你是真的真的很愛卓維的，他已經成了你的生活。”
 夏雪笑道：“我沒有欺騙自己，真的沒有，他也不是我的生活，我的生活還沒有出現，但是在我的生活出現之前我會好好的。”
 “我……那你怎么辦？”
 “我會好好的，況且還有你和符敏陪著我。”
 正是這句話被門外提著早餐的符敏聽到了，似乎也聽到了鮮花盛放的聲音，他沒有敲門而是靜靜地站在門外期待鮮花的芬香。
 聶穎說：“符敏他……我看得出他是真心喜歡你的。你知道嗎？他一直都在默默地愛著你守護著你。”
 聽到了這一句，符敏的心很痛，他恨自己的沒用而令夏雪受到了這樣的傷害。
 夏雪說：“我知道他對我是真心的，我當他是我最好最好的朋友。只是現在……我不會去想太多了，也不會奢望得到些什么。”
 此時符敏敲門，他極力掩飾自己的心情，道：“我回來了。”
 聶穎開門，問：“買了些什么？”
 “你們看看就知道了。”
 “吃完早餐后我們一起到外面走走好嗎？”
 夏雪道：“好。符敏，你也和我們一起走走吧。”
 “我……可以嗎？”
 “當然可以啦。”
 “好，好，好。”符敏激動得一連說了三個“好”字。
 
7
 若然乖巧地在卓維懷里睡著了，卓維傾聽著黑夜里溫暖面平靜的水聲。
 偶爾傳來彈奏吉他的聲音，卓維記得雪影很喜歡吉他的，而且他還答應她要學吉他，學會之后每天彈給她聽，可是……這恐怕永遠都不能實現了。
 曾經在不斷循環的記憶里自欺欺人地過著過去的生活，卻經不起現實中一道陽光的穿透。
 看著懷里熟睡的若然，卓維覺得他自己的行為帶有很濃重的背叛性，背叛了對雪影的愛，也背叛了他自己的心。他不能真實地感覺到雪影在他身邊，此刻的他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若然就躺在他懷里。
 他想起若然剛才說的那句歌詞：海鳥和魚相愛，只是一場意外。或許他和雪影之間的愛也是一種意外，意外地結束了。
 一陣風吹過，秋天午夜的風帶有一點冷意，他緊緊地抱著若然，然后漸漸地沉入香夢里。
 沙灘上完全沉寂下來了，只有無邊的月光在孤獨而寂寞地輕舞著。
 清月西沉，東邊發白，水面一片迷茫。
 天光叫醒了若然，她感覺到卓維緊緊的擁抱，她很幸福。她趕緊閉上眼睛，生怕這一切當睜開眼睛的時候會變成迷離不真實的夢，然后毫不留情地支離破碎。
 卓維也醒了，看著若然還留離在夢的邊緣。
 他輕聲道：“然，傻B，天亮了。”
 若然裝作沒有聽見。
 卓維又說：“傻B，天亮了，醒醒吧。”
 若然才睡眼惺忪的樣子，問道：“天亮了嗎？”
 “是的，天亮了，我們回去吧。”
 若然點頭，但是她還不想動。
 卓維站起來伸展四肢，清晨的風吹散了昨晚的狂歡。而狂歡了一整夜的人也陸續離去，卓維沒有看著雨軒和陸曉，卻看見他們留下的一張字條：
 我們先回去了。
 卓維笑著搖頭道：“他們倆已經回去了。”
 若然也笑罵道：“他們真是沒良心的家伙。”
 卓維也笑了笑，說：“我們也回去吧。”
 若然楚楚可憐地看著卓維：“可是……我的腳麻了。”
 “那怎么辦啊？”
 若然笑嘻嘻道：“我要你背我回去。”
 “那……好吧。”
 若然趴在卓維背上，身體柔若無骨，體香如幽蘭般彌漫著。
 “傻B，你怎么這么重啊？”
 “哈哈。”
 濃霧向兩邊裂開為他們讓路。
 “然，昨晚快樂嗎？”
 若然點頭道：“很快樂。”
 “我也很快樂。”
 “維，我喜歡你。”若然突然說。
 卓維愣了一下，這話讓他有點兒猝不及防，他的腳步也慢了下來。
 “維，你喜歡我嗎？”
 若然的直接坦白讓卓維不知所措。
 “然，我是一個有過去的人，我身上背著沉重的過去。我……”
 “可是我喜歡你，喜歡你的過去，喜歡你的一切。”
 若然的堅定讓他很吃驚，他放下她，他的外衣還在她身上。
 “然，我……”
 “你不喜歡我嗎？”
 “不是，可是我……”
 卓維不敢告訴她其實喜歡和愛是兩回事，但是他也不知道他對她是哪一回事？
 若然望著他，道：“是因為夏雪嗎？你真的喜歡她愛她嗎？還是因為在你心里的那個位置一直都在為雪影而留著？”
 這個問題卓維不知道該怎么回答，他不愛夏雪，甚至從來沒有愛過她，只是不知為什么他與她之間的記憶總是揮不去。但是雪影，她的名字對他還是一種牽動。
 “不，我從來沒有愛過夏雪。”
 “那你為什么不肯接受我？”
 “因為……我還沒有完全放棄影。”
 “雪影她……她只是活在你的過去里，活在你的夢里。可是現在，都過去了，夢也該醒了，你也該清醒了。”
 “我總覺得她一直都在我的身邊，我能感到她的心跳還有她的呼吸。”
 “維，你不要再這樣了。你不相信這樣的一個事實是因為你沒有勇氣接受這樣的一個巨痛，也是因為害怕現實會破壞你美麗的童話。維，你不要再這樣了。試著把我們不能解決的所有事情都交給時間吧，它會幫我們把所有的傷與痛慢慢淡化，它也會篩選一切縫綴一切洗滌一切掩埋一切，包括過去。”
 “我……做不到。”
 “在《天涯》里我能看出，你和雪影其實就像是一根看似完整而沒有傷痕的線，但是在這根線上早就已經存在著一個斷點了，只是你們彼此都不愿意相信這個斷點的存在，也或者雪影早就已經發現了它的存在，只有你一個人在自欺欺人地不相信而繼續盲目地回味過去和計劃你們所謂的永遠都不會實現的未來。”
 聽了若然的話，卓維無語，他愣愣地站著。
 若然繼續道：“我喜歡你愛你，這是一個事實，我也不會欺騙自己。但是我是不會勉強你的，我會等你，等你解開心結的那一天的到來，等著你接受我。”
 若然跑著離去了，消失在迷霧里。
 卓維還愣愣在站著，痛苦、矛盾、選擇和悲傷充斥著他，他快要崩潰了。
 他蹲下來，手機從褲兜里掉了出來，手機里存著四個夏雪昨晚打來的未接電話。
 還有霓虹追憶發送過來的短信息：
 “中秋節快樂！”
 “我覺得好孤單，一個人對著這樣的一個圓滿的月亮，回首著不堪回首的回憶。”
 “你怎么不回復我？是在和雪在一起嗎？我想此時的你們一定很快樂的，對吧？”
 “我好想你啊！”
 “回復我好嗎？哪怕是一個符號。”
 “我等了你一個晚上，還是等不到你的一個字或者一個符號。”
 卓維撥打著夏雪的手機號碼，可是撥了五個數字后便停下來了。他回復霓虹追憶：“對不起！”
 “沒關系，我是不是打擾了你們？”
 “我沒有和雪在一起，我是和朋友玩了一整夜。你怎么這么早就起床了？是我把你吵醒了嗎？”
 “沒有，我昨晚一個人看著天亮。”
 “你昨晚一整晚都沒睡覺嗎？”
 “是的，我沒睡覺。”
 “為什么不睡覺？”
 “因為我在等待。”
 “是等待他嗎？”
 “是等待你的回復。”
 “對不起。”
 “我想我是沒有資格要你一定回復我。”
 “不，如果昨晚我看到你的短信息的話一定回復你，其實昨晚我就想和你聊天了，只是我怕打擾了你。沒想到你……”
 “昨晚你快樂嗎？”
 “不很快樂。”
 “不明白。”
 “昨晚的快樂中摻雜了許多過去，讓我想起了很我事。”
 “你怎么了？”
 “我在想過去是一個怎么樣的符號？是逗號，還是句號？過去的是否都已經過去了？是否已經跟現在沒有了任何關系，還是能夠在別人身上得到延續？”
 “這樣的問題別人回答不了，只能問你自己。感情也是這樣子的，并不是每個人都能駕馭的。”
 “我想我是真的迷路了。”
 “我想也許只有迷路了，才能夠找到出路。也只有痛過了，才知道那是為誰而痛的。”
 “可是我還是找不到想念的出路。”
 “你真的那么想忘記她嗎？你有沒有想過她此時的生活，也許她過得不好呢？”
 “我不想忘記她，但是我不得不這樣做。我也相信她一定會過得比我好，比我幸福。”
 “你相信考驗嗎？”
 “什么考驗？”
 “就是你和影之間的愛情考驗。”
 “這樣的考驗令人真的很苦痛。”
 “有時候，在考驗的背后往往就是美好和幸福，只是有些人經不起考驗的過程而與之擦身而過，成了終生的一大遺憾。你愿意接受這樣的考驗嗎？”
 “可是我看不見考驗彼岸的東西，但躍躍欲試，卻沒有勇氣。”
 “不管你的選擇如何，我都會祝福你的。”
 “可是你為什么不快樂？”
 “因為你。我一直都在快樂著你的快樂，傷悲著你的傷悲，你的不快樂也就是我的不快樂。”
 “你為什么要這樣做？值得嗎？”
 “這有區別嗎？我只要的是一個過程。”
 “那么以后我不快樂的時候是不是不該告訴你，而且還要假裝快樂地和你聊天？”
 “如果你覺得自己舒服的話，那你就假裝吧。但是我知道那種感覺是很痛苦的，我不希望你這樣做。”
 “我不知為什么？在你面前我是不會假裝的，我會把我最真實的喜怒哀樂展示給你，盡管只是在短信息上，但是我知道你能感覺到的，對嗎？”
 “對，我是能感覺到的，我能夠真切地感覺到。”
 “不管我做什么你都會支持我嗎？”
 “我都會支持你的，不管你做什么。”
 “謝謝你。”
 “我想我能做的也只有這些了。”
 “這些就已經足夠了，真的很感謝你。”
 每次跟霓虹追憶聊天卓維都會感到很舒暢，但是聊完之后現實中的煩囂都會無預兆地向他襲來。
 他忘不了雪影，擔心若然，想念聶穎，卻只是偶爾想起夏雪。他不知道她們在他的生活里扮演的是什么樣的角色？他很迷茫，他分不清楚他的心究竟能夠容納誰？
 迷霧慢慢消散，清晰卻變得模糊了。
 新日下，清風里。
 卓維卻感到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