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啊,狗啊
作者:馬子瓊
夕陽西下的時候,狗兒遇到一個中年男人,它抬頭,瞇眼打量,又煽動鼻息,飄著一絲陌生的氣味。于是它繼續往前走,如果能在天黑之前回到茅草窩,便能得到一個窩頭的獎賞。陌生人蹲下身,左掏有掏,拽出一根火腿腸來。
“狗啊,狗啊,來,吃肉嘍!”
狗兒不認得這人的氣味,但它認得肉的味道,它停下腳步,頭顱向前試探。
那人盤腿坐到黃土地上,剝著火腿腸。
“狗啊,狗啊,慢慢吃。”
“瞧你不嫌我,也不會開口說話,且聽我幾句絮叨。我小時候……哦,你那時還沒出生呢,但我瞧你眼熟,想來想去,特像我養的一只羅圈腿黃狗。那條狗?它掉進了無定河里,湍湍急急的,一個泥沙浪打過去,沒了影。村里人盼橋盼了好久,誰想一直走著土路去趕集呢。那路,嘿,甭提,我到現在還記得清,穿著媽扎的黑布鞋,兜了一趟,變成灰的了!坑坑洼洼,洼洼坑坑,也不曉得是怎的推出來的,兩旁插著雜草,長而硬,懶得叫人除。
我第一次獨自上集市,還負著傳話的使命。什么是傳話呢,就是站在集市中央,扯著嗓子吼幾聲,來了人,我便把話轉述給他,待他回去再轉述給村里的人。賣雞蛋的阿婆是個瞎子,給錢找錢她也不用操心,有時我買的多了,她連籃子一起遞給我,摸索到我的手,笑著拍拍。”
說到這里,狗兒已經呼倫吞完了那根火腿腸,心滿意足地舔了圈嘴,它抬頭望了望沉思在久遠回憶里的男人,男人的眼睛則望向遙遠的遠方,似乎沒有再掏給它火腿腸的意思。但狗兒似乎不著急離開了,搖了搖尾巴,找了個凹陷的土窩,在男人身邊臥下。
“那時候的日子真苦哇,人活的怎樣呢?人活的比現在的狗還苦!我是家里唯一的男孩,用他們的話說,是獨苗。家里有錢買雞蛋買肉了,都緊著我吃,地里的活不忍心讓我做。二姐沒上完學就出去打工,拿下的第一月工資給我買了件新襯衫。那件襯衫呢,我一直小心翼翼地珍藏著,舍不得穿,可卻在一次搬運行李的時候弄丟了,就像被命運弄丟的年紀輕輕的二姐一樣,永遠沉睡在了那個被叫作“白血病”的惡魔手下。
我呢,我也懂事啊,我也爭氣啊,自從我能獨自行動以來,就經常往公路邊跑,看著一輛輛轟隆隆的拖拉機,推土車,客運車,甚至偶爾的小轎車緩緩經過,揚起一陣陣的灰土,我爬上路邊最高的棗樹稍,努力透過那灰黃色的霧靄,朝遠方不停地望,不停地望。我要走出這地方啊,我總也要走出去的。
終于,我望來了那輛把我載去縣城高中的客運車,再后來,我入伍,經過客車,火車,客車的輾轉,我在城市安了家,考上了公務員,甚至開起了小轎車,徹徹底底地走出了生長我的苦地方……”
“滴——”
突然,一聲刺耳的喇叭聲橫叉進來,狗兒受驚地站起,看著從路邊的拖拉機上蹣跚下來一個灰白頭發的老大爺,他還沒走進就朝男人大聲呼喚著,“噯!我們的大領導回來啦!怎的蹲在這呀!”
男人緩緩站起來,尷尬地朝老大爺擠了擠笑容,“大爺,別說笑了,我這次回來主要是給爸媽重新修下墳,祭拜一下。我平時工作抽不開身沒法趕回來看望他們,他們又過不慣城里的生活,沒跟我享什么福,還早早受罪的沒了,再有就……”還不等男人說完,大爺就走到跟前,爽朗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別謙虛了,我都聽說了,你大領導要給咱修路呢!我們都沾你的光,都感謝你!”
男人像是被什么人戳破了秘密似的,臉漲的通紅,嘴里喃喃地應和著。
“是呢,是呢,再有就是修路了,路通起來了,咱們人出去就方便了,回來也方便了……路好,路好……”
大爺又充滿敬意和感激地拍了拍男人,隨即滿意地走了。
狗兒疑惑地看看遠去的大爺,又看看愣怔的男人,接著望向旁邊的路,要修哪條路呢?狗兒不知道,況且修不修路似乎跟它沒有關系。
突然,男人腿一軟,頹唐地猛跪在黃土地上,他雙手撐地,緊握住面前的幾縷黃沙,黃沙淅瀝瀝地從他的指縫中流下,和著幾滴眼淚,重新流淌在堅硬的黃土地上。
“這是我的黃土哇,是我的親人哇…路修好了,我卻再也找不到回來的路了啊!”
姓名:馬子瓊,南邊文化藝術館2021屆文學創作委員會會員,現就讀于江南大學漢語言文學專業,有短視頻劇本寫作兼職的經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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