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雞一唱天下白,”朝霞萬道東方紅。
朦朦朧朧中,宜春小城依稀現出輪廓
放眼小城,全部籠罩在雪白的世界中。厚厚的“棉花被”,不用被面,直接鋪在了屋面上,白得耀眼,將茅草和瓦片,連同破爛和丑陋,統統都給遮了個嚴嚴實實。
屋檐下,掛滿了長長的冰凌,有的像水晶宮里微縮的金箍棒,有的像條狀的紡錘,晶瑩剔透,琳瑯滿目,寒光刺眼。微風一來,便“吱呀”“吱呀”地,好像在發牢騷,也許嫌房子太破舊,掛在這污染身子,還沒有安全感。
“太陽公公出來啦!”
望著紅日東升,小城沸騰了,孩子們蹦跳著,歡呼著,老人們那皺巴巴的臉上,也露出了難得一見的笑容。
太陽已經升上宜春上空,初春的陽光,灑滿了這座雪后的贛西小城。
太陽越來越高,陽光越來越強烈,小城的氣溫也越來越高。在太陽公公的強烈注視下,冰凌被刺得“流淚”了。屋上地面,整個白色世界都在消融,到處“滴滴答答”的,越來越響,越來越急……
暖和起來的小城,到處一堆堆人。
孩子們奔跑著,抓住這最后的機會,尋找目標打雪仗;也有一些孩子,拿出書本來,默讀的默讀,做作業的做作業……
老人們穿著破棉襖,靠墻根坐著,擠著,暖融融的陽光,曬在他們身上,也曬在身后墻上,墻熱了,后背也熱了,身子熱了,心也熱了,那臉上的皺紋舒展開來,相互“嘿嘿嘿”地憨笑著。
我正在家里搞衛生,聽見外面叫我們出去曬太陽,就“吱呀”一聲開了門,探出個小腦袋。
院子里靠著檐階的一塊10平米的地方,被鄰居們清掃得干干凈凈,雪水曾經浸潤的地面上,被撒上了爐灰。在這么一小塊地方,擺著幾張矮婆凳和春凳,方凳上,放著只小布袋和脫胎漆器小盤子,袋子里裝著一點點炒花生,那應該是春節計劃供應的,本就不多,能留到現在,也算是怪摳的;小盤子里裝著一點剛炒過的南瓜子。鄰居們圍著方凳坐著,聊起了家長里短,噴鼻的香味和著熱氣,在這個小院里彌漫開來。
我使勁吸了口香氣,又砸吧著小嘴,吞了吞口水,“哇,好香啊!”
還沒等他們再開口,我又笑著說:“謝謝!不了,我姐姐她們都出去了,我在搞衛生,等下我也還有事?!闭f著一轉身就又進屋忙去了。
我的家庭是個苦難的家庭。爸爸還在我很小的時候,就含冤去世了。家里沒有了頂梁柱,眼看就要塌了。這個時候,大哥正上高二,是學校的優等生,面對家庭絕境,挺身而出,要休學去工作。正巧,地區郵電局招工,就在巷口,只要持有高中休學證,即能心想事成。奈何學校惜才,班主任上門勸,學校免費用,眼看幾番上門都勸不動,學校就使出“殺手锏”,不給開休學證。誰知大哥主意已定,毅然決然,沒有休學證,不能進郵局,便托“大躍進”的福,在離家幾十里遠的地方找了工作,一年到頭很少回家。
大姐本來也考進了中技學校,誰知學校遇上調整撤銷。我還記得當年她回家的情景:背著棉被,提著袋子,低著頭,苦著臉,眼淚就要掉下來了……因為事先我并不知情,隔了這么久沒回來,突然就背著行李回來了,讓童年的我也感到十分詫異。當然,家庭也自此多了一個勞動力。
如今,我和二姐還在讀書,她初中,我小學,都是今年畢業。
二姐盡管還在上著學,但也儼然家里的半個勞動力,星期天,還有,只要不上學,她都會想辦法去掙錢,如果整天,就去文筆峰下的磚窯挑磚,要不,就會視具體情況,或是去拾煤渣、撈菜葉,或是去撿麥穗稻穗,倒紅薯……如果是暑假,二姐就選擇在張家山打石子。有時候,大姐也會叫上二姐,兩人一起去基建隊做小工。
我也經常和二姐一起,去到東門電廠,從剛從翻斗車倒出來的火紅爐渣中,與競爭伙伴斗智斗勇;來到靈泉池,用棍子或者鐵絲彎成的鉤子,從洗菜池中撈出沉入水中的海帶或菜葉;或是爬上北門嶺上,從農民剛收割完的稻田麥地里,尋覓著收割時那不小心掉下來的穗子;來到城郊,將主人挖過的紅薯地,再仔細地深挖一遍……
今天是個好日子,趁著不上課,老天放晴,姐姐們一大早就出去做事賺錢了,我等下也要過河對面,去看下辛苦操勞的媽媽。
媽媽當年進過民運學校,只是畢業時,放棄了分配,一門心思支持爸爸的革命工作,待到家傾時,叫天天不應。好在天無絕人之路,一位南下干部家里急需保姆,熟人介紹,媽媽欣然應聘。這之后,媽媽又進了北門的萬豬場。
近來特別嚴寒,媽媽在河北的萬豬場工作,要照護好場里養的豬不致受凍,工作更加繁忙,很多天都沒有回家來,只托人捎來幾句話,要大姐帶好弟弟妹妹,要我們注意安全,要我們不要冷到,要我們好好讀書……
我們三姐弟畢恭畢敬,屏住呼吸,靜靜地聽著,聽著。忽然,我瞟見大姐用手捂著嘴,雙眸晶瑩的,淚水直在眼眶里打著轉,我的鼻子突然一酸,“哇”的一聲,二姐的眼淚立刻跟著涌了出來……傳話的阿姨也不再說話了,怔怔地看著我們,又像是要安慰我們似的,嘴巴張了幾下,但終究沒再說出一個字來。
“謝謝阿姨!”大姐用手背擦了擦眼睛,輕輕地對阿姨說:“阿姨,剛才的事,請您千萬不要……不要告訴我媽媽,要不……”
阿姨轉過臉去,點了點頭。
…………
太陽升得更高了。屋面上的雪被子薄了許多,房子顯得輕巧了,發出“嘎”“嘎”的聲響,努力將“身子”往上抬。
我打掃洗刷完家里,準備出發了。
在坪前坐著曬太陽的鄰居,聊興正濃,忽然聽到“吱呀”一聲,一齊轉過頭來,看見我正在鎖門,關切地問:“細伢子,要出去么?”
“是啊,我要去北門,媽媽好多天都沒有回來,姐姐們要我去看下?!?/span>
“哦,蠻多天都冇回來?怪不得冇看到!年都剛過就咯么忙?”
熊叔叔剛說完,李阿姨立刻接腔:
“是要去看一下!咯八年來,你媽媽比抗戰還辛苦。唉,都是為了你們這個家啊,不容易,真的不容易!”
“過去了,過去了,苦日子都過去了!”60多歲的劉大爺揮揮手,樂呵呵地接上茬:“你看現在多好的天!春天來了,太陽出來了,今年1966,六六大順,你們后生馬上就要過上好日子咯!”
李阿姨見我還恭恭敬敬站著聽,揮了揮手說:“去吧,細伢子,別浪費你時間了,我們是冇事,在咯里曬著日頭打閑講(hāngǎng)。
稍稍停頓了一下,李阿姨忽然想起什么:“啊,你打算往哪邊走?過浮橋?今天可不能啊,浮橋可能dǎn(撣)了(洪汛、凌汛等惡劣天氣以及突發險情時,為便于行洪和確保運行安全,責任單位拆除浮橋,暫停運行),就是冇撣橋上也還會有雪,小孩子上下怕會滑倒。這樣吧,還是遠走幾步,過大橋去,這樣更安全?!?/span>
“謝謝!我大姐也是這樣說的,要我一定走大橋去,還要我橋上慢點,每一腳都要踩穩?!?/span>
“哦?你大姐真是位好姐姐,象你們媽媽一樣,凡事想得很周到。”
“嗯!”我感激地應了聲,向他們揮了揮手,便一扭身出了公館門。向左轉時,瞥見他們的頭湊在一起,隱約聽到“他們這一家……”半句話和一聲嘆息,就什么也沒有聽到了。
三五米寬的崇儒巷地面上,昨天還是鋪著厚厚的潔白雪花,小孩子們看見它,就像看見棉花糖一樣,饞得直往嘴里塞。那時候,腳一放上去,雪花就“噗”“噗”直響;如果穿著硬底鞋,遇上底部有冰層,還會發出那熟悉的“咯吱”“咯吱”聲。然而只隔一晚,昨天那潔白的雪花,如今已經成了黑白相間的雪泥水,腳踩上去,更多的,卻是那“啪(pi?)”甚至“嘩”的聲音了,就像蹚水一樣??茨巧厦?,紛亂的鞋印各式各樣,仔細辨認,還能夠看出皮鞋、套鞋、棉鞋、解放鞋、力士鞋、布鞋、塑料鞋、木拖鞋、草鞋……等十來種鞋印,形態層層疊疊:大的,小的,深的,淺的,光滑的,平整的,凹凸不平的,沾上稻草的,還有露出腳趾的……中間還壓過幾道車印子,不過,不用看,那些印子中,準有自行車和板車的。
公館離街也就幾步路,中間經過一個叫三角坪的地方。顧名思義,這是一個三角形區域,兩條邊就是兩條路,分別連通小城最為繁華的中山路。去鬧市,過浮橋,都要走右邊。
中山路比崇儒巷寬不了多少,外地人初來乍到,對這條狹窄的街道往往嗤之以鼻。但商界大佬,挑夫小販,無不仰視,恨不能在此地擁有一席之地。尤其是慕名來到中山路中段,面對街兩邊的騎樓,往往會久久凝視著,仿佛那里涌動著小城的商界風云。
今天我從另一邊經過,這是去靈泉池挑水的必經之路,小路左邊就是中醫院,一直延綿到街邊上。出得大街,中醫院對面就是郵電局。
看到郵電局,我的心里啊,又涌起一股難言的滋味。這么好的單位,離家也就幾步路,就因為大哥母校不開休學證,他與她擦肩而過。
母校啊母校!
每當扯到這件事,許多熟悉我們家庭的人都會唏噓不已……
“上大學,誰不想?只是學??梢悦獾粑业馁M用,但免不了我家里的費用?!?/span>
大哥說:先前媽媽為支持爸爸的革命工作,毅然放棄了參加工作的機會,在家相夫教子;如今家庭已陷絕境,他是老大,又是男兒,他不挺身而出,讓全家人喝西北風呀?
…………
抑郁中,一路跨過了左側的軍分區、縣人委、體育場和公安處,右側的靈泉池、地區印刷廠、縣一小和《贛中報》社,中山路便到了盡頭,右轉邁上了宜萬路,沒幾步,就踏上了秀江橋。
秀江橋是宜春城里的第二座橋梁,也是現在僅有的一座鋼筋水泥拱橋。為啥說“現在”呢?那是之前其實也有過一座,就在下游的浮橋不遠處,只是遇上抗戰,窮兇極惡的侵略者狂轟濫炸,剩下幾個殘缺不全的橋墩,展示著當年抗戰的慘烈,還有那揮之不去的國仇家恨。
在版圖上,宜春人的這條母親河,叫“袁河”,也稱“袁水”。她將宜春城一分為二,河床的水流清澈平緩,絲草飄忽晃動著,魚兒悠然游動著……城內的這一段河流,宛若少女,分外清秀,風吹過來,水面碧波蕩漾,就這么一直優雅地,筆直穿城而行。出城后,卻立即左拐,留下個90度的急轉彎,之后再擺正身子,一路東去。
就這樣,不知從什么年代起,宜春城內的這段袁河,便有了“秀江”、“秀水”的美稱,讓美麗的宜春,再一次錦上添花。
但今天不然。我站在橋上朝上游望去,只見四面八方的斷冰殘雪,被水流裹挾著,往下游拼命涌來,雖然隔得遠,雖然輕微,也還是能聽見秀水的咆哮聲,時不時“轟”“轟”地響著。遠遠望著那卷起千堆雪、滾滾向東的氣勢,還是令人不由得聯想起小喬初嫁時,“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那樣的一種豪邁情懷。
爭先恐后的激流,在化成巖下被小沙洲一擋,分成數股,就變得乖了許多,沿著化成巖與專區醫院之間的河道,放慢了腳步,多了平日的溫柔,少了上游的喧囂,但那氣勢撩起的春風,帶著一絲乍暖還寒時的涼意,在空闊的河道上空徐徐吹來,像一個頑皮的孩童,親吻著流水與行人,時而吹亂人們的頭發與衣角,又忽而吹起平緩江面上的皺褶。陽光下,波光粼粼的江面,好像有漫江的金銀流淌。
河面上,飄來好幾只小船,大都帶著船篷,扯起了風帆。那風帆有的還打著補丁,但都張得鼓鼓的,因風得勢,推著船兒往前飄。
忽然,從橋下飄來了悠揚的歌聲,我精神為之一振,那是《我的祖國》。
一條大河波浪寬,
風吹稻花香兩岸。
我家就在岸上住,
聽慣了艄公的號子,
看慣了船上的白帆。
…………
這是英雄的祖國,
是我生長的地方,
在這片古老的土地上,
到處都有青春的力量。
…………
啊,那女聲,是那么的委婉動聽,也特別的悠揚有磁性。坦白說,我沒有藝術細胞,卻特別愛聽歌,尤其是雄壯激昂的歌曲。我的心被激蕩起來,禁不住停下了腳步,朝橋下張望。
歌聲是從一條帶船篷的小船上傳來的,船上主人是兩位小年輕,好像是夫妻。
年輕男人站在前頭艙板上,正在撒網捕魚,收得網來,只見漁網不停地晃動著,倒到艙里,有魚兒蹦起來,又摔下去,在船艙里蹦跶著,隱隱約約的“撲簌”聲,從那里不時傳上來。
姑娘倒是一副明顯的小媳婦打扮,穿著新衣服,扎著小辮子,上面那兩根綢帶,紅得耀眼,卻并不羞澀,站在船篷后面的艙板上,穩穩地,一展歌喉,時不時還來個舉手投足。
一時橋上橋下,許多人都駐足望著她。
看到這么多人望著自己心愛的女人,男人握著漁網的右手不時騰出來,向他的女人豎起拇指??磥硭⒉粨母杪晻@擾水下的魚群,仿佛魚兒也成了自己女人的忠實粉絲。這個時候,他的動作卻有些遲疑起來,不知是該趁機大撈一番,還是怕驚了女人粉絲的雅興。
稍遠些的一只小船,船頭上站著個老翁,手握長長的船篙,那篙頭插有圓錐形的鐵尖套,正徐徐地插入河底,猛然奮力一撐,小船便箭一般地,徑直朝前飛了過去,篙頭一下子就落在了后頭。只見老翁不慌不忙,船篙在他兩只手心里飛快地向上傳遞著,只一會兒,篙頭便被提起,夾帶著幾根水草,那清澈的水流,像線一樣,順著鐵尖兒淌了下來,老翁那雙手,就又握在了船篙的中下部,旋即再往船頭前面的河底插去……
另一只小船的艙板上,蹲著幾只鸕鶿,主人對它們毫不客氣,用篙尾將它們一只只趕下水去。鸕鶿們倒也很聽話,撲騰著翅膀一頭扎入水中,小船兒在附近轉悠著,蕩漾起一圈圈波紋粼光。不一會兒,一只鸕鶿率先躍出水面,飛了過來,主人立刻將篙尾伸了過去,鸕鶿用爪抓住,主人將篙尾退至眼前,抓著鸕鶿的脖子,就這么輕輕地一捏,一條魚兒從鸕鶿的口中吐了出來。主人給鸕鶿嘴里塞了點什么,便又將它丟回河里。這個時候,其他的鸕鶿也紛紛復命來了……
我從橋下收回目光,望了望對面橋頭的地委和專署大院,忽然想起,這橋正好在我出生前夕建成通車典禮的。難怪媽媽說,當我出生后,鄰居們都來道喜,說什么“恭喜恭喜,大橋厚禮”……吉利的話兒說了一大籮。
我盯著橋面。橋上的積雪早已鏟除掃盡,春風與陽光,也一齊發力,讓留下的水分也無影無蹤,那平整的橋面,雖不光滑,卻是相當潔凈的。站在橋上往下看,河底滿是飄動的水草,這個時候,我忽然想起媽媽給我講過的故事……
那是大橋開通以后,一個炎夏的中午,一位老農民戴了頂新草帽,從這橋上經過。也許很少進城,對大橋感到新奇,就抬眼低頭地瞧來瞧去,沒想到突然刮來一陣風,草帽打著旋兒被吹到了河里。
這個時候的河面上,竟然空曠得一只小船兒也沒有。
那時候,即便一頂草帽,也是農家的一個寶啊,何況是新的!望著自己的寶貝打著旋兒掉下去,老農民急得帶著哭腔叫了起來:
“哎呀,不得了哇,我的……”
這一叫喊不要緊,把整個橋上的人都驚動了。一位安業民模樣的年輕海軍戰士,從橋頭緊跑幾步過來,“怎么了?發生什么事了,老大爺?”
當問明白后,年輕的海軍戰士“撲哧”一聲笑了,“我還以為什么大事,原來就草帽被風刮了呀?這好辦,我幫你撿回來就是了!”說著,就要縱身往下跳。
老農民一看,大驚失色,“??!不要……”
“又怎么了,大爺?”海軍戰士趕緊打住,轉過頭問。
“這么高……跳下去呀?……那會……害到你?!菝薄也灰恕也灰税 ?/span>
“哦,大爺!”小戰士笑著說:“這算什么呀,就一條小河,也不高,不過小菜一碟??!大爺,你不知道哇,我們海軍,專門在大江大海里巡邏,我們翻江倒海,什么大風大浪沒有見識過?”
“哦,真的嗎?”老農民瞅著小戰士,“真的就好,謝謝解放軍!”
“不用謝,大爺,我們是人民子弟兵,人民戰士為人民。你老就在橋上耐心等幾分鐘吧,草帽即刻就到!”
說完,海軍戰士衣褲也沒脫,一個鯉魚打挺,即刻就到了橋外半空中,旋即雙腿并攏,雙手伸直,直插下去……
橋上的人就像看雜技一樣,都張大眼睛盯著小戰士。可是,小戰士入水后,那姿勢就不如先前那么優雅,一直往下沉,很快的,一會兒就不見了蹤影。
橋上剛才還很熱鬧的氣氛,突然就凝固了,一點聲響也沒有,人們都靜靜地俯身盯著同一個目標。
一分鐘,兩分鐘……五分鐘過去了,剛才那位海軍戰士跳下去的地方,還是很平靜的,除了驕陽下的金色波紋,什么也沒有改變。
十分鐘了——已經超過了戰士自己所說的幾分鐘,四周江面依然如故,而草帽,隨水東流,已經離最初掉下去的地方越來越遠,四周卻并不見露出人頭。
橋上的人們沉不住氣了,有人小聲嘀咕:“不對頭,可能真出事了!”
老農民聽見了那嘀咕聲,本來就是古銅色的臉龐,現在更像豬肝了,一種不祥的感覺,籠罩在橋面上。
會水性的男人們陸續跳進河里……
船工撐著船兒趕來了……
軍分區首長帶著小分隊來了,地委、專署和縣鎮的領導也都趕過來了……現場成立了搜救指揮部,但最后,依然是無影無蹤。
事后,小城便流傳著幾種版本。有的說,小戰士陷進河底的爛泥里面去了,爛泥的粘性加上水的壓力,讓他頃刻間筋疲力盡;有的說,小戰士剛好跳到了長滿水草的深水區,又被水草纏住了手腳,以致于無法動彈;還有的說,大橋和浮橋之間,水鬼多著呢,小戰士許是太巧了,正好遇上了水鬼,被它們拖住了手腳……
還有一種“漩渦說”,更加令人驚嚇,說是在這個區域,有一個較大的漩渦,因為水深,而且周圍長滿又長又密的水草,幾乎無人能夠察覺。人到了這里,便在劫難逃,會不由自主地被漩流吸入……
“漩渦說”一出,引來質問聲一片。大家覺得奇怪,如果確實,那么漩流到哪里去了呢?后來有專家說,他查了地方志,在宜春城的地下,有一條人工河,那還是晚唐時,袁州府組織開挖的,用來排澇和消防,因為一把手姓李,這渠也就跟他姓了,叫“李渠”。也許,歷經一千多年的變化,秀江的河床抬高了,這李渠呢,也就位于河床下方了。很可能,這漩渦里的水,就流入了地下人工河。
…………
我努力掃視著河面,想一眼看穿河底。然而此時的秀江,河床雖是相對平緩,但河水卻后浪催促著前浪,沿途夾帶著污水與雜物,一路上推推搡搡,上游的污水還沒有來得及自凈,便又淹沒于新的污水之中,原來一眼便能望穿的河底,現在怎么也看不見了,陽光之下,泛起銀灰色的散光,讓人的眼睛有些發懵,不知銀光之下,會有什么詭異的事情發生……
突然,一陣恐怖襲來,我打了個寒顫,馬上加快了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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