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讀《非洲短片小說選集》,能感覺到一股濃郁的對現實政治的刺客情結。翻開這些作家的簡歷,更是讓我吃驚,肯尼亞的作家恩古吉·瓦·提安哥,曾因一部話劇被肯尼亞政府拘留一年,甚至于1982年以后被迫流亡國外。同樣,莫桑比克的作家翁瓦納也當過政治犯坐過牢。南非的作家埃塞基耶爾·姆法萊勒也曾被流放到尼日利亞、肯尼亞、法國和美國。值得一提的是,小說集中還有一個作者叫喬莫·肯雅塔,是肯尼亞的總統。
我喜歡閱讀小說集中有著啟蒙意義和反思精神的小說文本。《假先知》與其說是在寫一個騙子的悲劇,不如說是對一種利用信仰愚昧民眾方式的揭露。塞內加爾的作家奧斯曼本身就是一個電影導演,做過漁民、管道工、機修工、磚匠和搬運工的他,有著超出常人的底層生活經驗。他的創作具有底層人特有的辛辣和諷刺。在《假先知》里,他塑造了一個靠著欺騙發了一筆小財的假教徒,最后被一個搶劫者將財富搶走的故事。小說虛實結合得微妙,作者將假先知被搶劫的細節放到了夢境里,然而,醒來以后,他的確被搶了。那個搶劫者熟悉他的歷史,在搶完他之后,還問他:“問問真主誰是賊?”是啊,盡管他的財富被搶走了,然而,他仍然無法改變自己是一個賊的事實。
諾貝爾文學獎獲獎作家納丁·戈迪麥的短篇小說《特赦》則直接寫了一個政治犯被釋放前后的故事。小說以政治犯妻子的口吻敘述“等待”是一種什么的內心情狀。等待政治犯回來的過程幾乎可以象征著等待一個政治清明的現實世界一般。然而,在這個過程中,必然伴隨著煎熬,甚至沖動地前去探望丈夫,結果因為沒有辦好探監證件,而沒有機會見面。這篇小說沒有結構,敘述幾乎是失敗的,小說惟一的價值在于,它寫出了人民普遍覺醒之后,對某個不同于自己生活方式的“政治犯”表達同情,甚至愿意幫助。小說里的政治犯們都被關押在一個海島上,作者寫到,只要是往那個小島上去的人,多數是探望政治犯的,即使沒有錢,當地的人也會想法幫助他們上島,所有這些細節,傳遞出來的是一種底層人雖然蒙昧,但卻始終保有良知的美好。而正是這種美好的人性,才使得所謂的政治犯們有了啟蒙的對象,未來的生活才有可能會更加美好,小說的主題是“等待”,這等待也才有意義。
《刺客》這部極具況味的諷刺小說我讀了兩遍。我喜歡之極,甚至想要改寫它,我覺得小說仍有不完美的地方。小說作者東加拉是剛果人,寫詩,寫小說,有趣的是他在法國的大學里教授化學。《刺客》近乎寓言,刺客是誰呢?是“那個人”。東加拉在小說里虛構了一個近乎銅墻鐵壁的宮殿,這個宮殿里住著國父——最高領袖——啟蒙者——武裝部隊總司令——人類中的天才。他的宮殿是什么樣子的呢:“一位獲得戰爭學和反恐專業學位的以色列教授設計的堅不可摧圓形安全系統,宮殿方圓500米之外,就有全副武裝的士兵站崗,每10米有一個崗哨,24小時值班。宮殿外還有一條護城河,河里養著非洲鱷魚和印度鱷魚,還有從中美洲進口的凱門鱷。護城河后面是一條壕溝,溝里養滿了黑色和綠色的眼鏡蛇,這些蛇的毒液能讓人一命嗚呼。城墻高達60英尺,用磚石建造,雄偉壯觀。墻上布滿了瞭望塔、探照燈、鐵釘、鐵絲網、碎玻璃。”然而,就是如此復雜的保護設施,國父還是被“那個人”暗殺了。之后便是對這位刺客的瘋狂搜捕,關于這位刺客的官方說法像謠言一樣在傳播,一會兒說警察發現了他的行蹤,一會兒又說他藏在哪個村莊里。警察的做法是,到一個村子里,如果找不到刺客,就燒掉村莊。刺客是化妝進入宮殿殺掉國父的,所以,當刺客站在警察面前時,他們根本認不出來。村莊里的人自然不知道他就是刺客。警察要隨便找一個人替死以威脅村里人供出真兇的時候,正好找到了刺客。他心安理得地赴死,因為只有他知道自己才是真正的刺客。當警察將他打死,村莊里的人仍然沒有供出真兇時,警察又帶著人去下一個村子尋找“那個人”了。
這篇充滿了隱喻的小說幾乎像一篇啟蒙的宣言,作者有著極強的政治野心,用近乎吶喊的方式來諷刺暴政。
從小說結構上來說,《非洲短篇小說選集》所選的小說風格各異,有的幾乎算不上小說,比如肯尼亞總統肯雅塔的《叢林里的紳士》,不過是一篇小故事,或者小寓言。若是從敘事的成熟度來說,我喜歡提安哥的《片刻榮耀》和翁瓦納的《爸爸、蛇和我》。這兩篇小說,一個寫底層生活,一個描述成長史,都充滿了敘述技巧。
最讓我欣賞的,當然是非洲小說作者對現實的介入、直面和質問,這令他們的作品幾乎有了知識分子小說的特性,似乎讓我們看到一個文明的非洲正通過文學的方式向世界展示的先兆。










網友評論僅供其表達個人看法,并不表明本站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