佇立一旁的我,被這對苦難夫婦難得的笑容深深感動著。我知道,這是兩個不同凡響的勝者的微笑!我覺得,這是我見過的世上最美的笑容!
秋風蕭瑟的時節(jié),我陪同一位患了重病的同事上武漢治療。剛住進醫(yī)院,同病房一位叫汪政的年輕病人讓我不由一驚。只見他面色烏黑,雙頰深凹進去,臉龐瘦成了皮包骨,那羸弱的模樣十分嚇人。而照顧他的妻子懷有身孕,挺著個大肚子,嬌好的臉上掛滿愁云。我暗自惋嘆:要不是他身染陳疴,這該是一個多么幸福的家庭啊。如今孩子即將出世,父親卻來日無多,很可能已等不及和孩子見上一面了。天若有情,為何對這一家子這般刻薄呢!
夜晚,汪政突然呻吟起來,那叫聲喑啞、低沉,分明是在竭力壓抑著,不讓聲音太大。顯然,錐心的疼痛折磨著他,他拼命忍受著,直到實在不堪承受了,才不得不失聲叫幾聲。他的妻子杜大姐慌忙地準備出去叫醫(yī)生。我見她行動不便,就自告奮勇地去了值班室。醫(yī)生聞訊一邊和我往病房趕來,一邊感嘆不已:“這個病人真不容易。像他這樣癌細胞已擴散到全身的,一般人都痛得一天到晚不住地叫喚,他卻輕易不出聲,換了別人頂多拖3個月,可他已撐過5個月了!”
醫(yī)生給汪政注射止痛藥物時,他的右手緩慢而又倔強地擺動著,嘴里含糊不清地說著什么,似乎是要阻止醫(yī)生,但醫(yī)生當然不會聽他的。進行治療后,他才逐漸安靜下來,沉沉地昏睡過去。我卻難以入眠,耳邊老是回響著剛才醫(yī)生說的話。
翌日上午,我去藥房拿藥時,看見杜大姐獨自一人呆坐在樹陰下悄悄抹淚,便走過去, 好言安慰了幾句,并把昨晚醫(yī)生的感慨告訴了她。
不想杜大姐的眼淚竟又奪眶而出,她說:“他之所以能苦苦撐到今天,是因為一個心愿未了。”“一個心愿?”我迫不及待地問,“什么心愿呀?”“他一定要在臨走前見到孩子。”杜大姐已泣不成聲。“噢,是這樣。”我心頭一震。我沒有想到,一個美好的心愿,一個難以泯滅的希望,竟會給一個臨死的人帶來如此傲視死神的不凡勇氣,帶來這般抗爭病魔的無窮力量!
我關(guān)切地問:“那孩子什么時候出生呢?”“快了。預(yù)產(chǎn)期是
“那為什么現(xiàn)在才要孩子呢?”
“說來話長”,杜大姐輕嘆了一口氣,“我們結(jié)婚本來就遲,婚后為了工作,只得把要小孩的計劃往后一推再推。到了前年,我們見自己的年齡大了,再也不能推遲了,就決定懷個孩子。不想始終懷不上,到醫(yī)院一檢查,原來我身體有毛病。為了治病,我們用了兩年多時間,跑了四五個城市的醫(yī)院。那時,他和我想孩子都快想瘋了。直到去年年底,動了一次手術(shù),總算把病治好了。孩子懷上后,他簡直是欣喜若狂啊。再出差時,他就大量地采購小孩衣物和玩具。因為不知道寶寶是男孩還是女孩,他就男女樣式各買一套。”說到這里,杜大姐的臉上洋溢著幸福的光芒,但很快又神色黯然了,“唉,真沒想到他有這個病,而且一發(fā)現(xiàn)就是晚期。他還有多少夢想沒來得及去實現(xiàn)呀,特別是對這個將要出世的孩子,他有很多打算都沒有時間去完成了。現(xiàn)在他最大的心愿,就是在臨走前能見上孩子。”
“可他的病情那么危重,還能堅持20多天嗎?”
“誰知道呢。其實,我也很矛盾。一方面,我舍不得他走,也希望他能實現(xiàn)心愿,但另一方面,看他痛不欲生,生不如死,活活受罪,我又希望他快點走。”杜大姐喃喃地說著,滿臉悲戚。
可惡的病魔一刻不停地噬咬著汪政,他的身體每況愈下,日益衰弱。為了抵御愈演愈烈的疼痛,他常常不得不咬緊牙關(guān),扭曲著臉,但顯然已越來越力不從心,有時就會失去控制地叫喊出來。為了緩解他的痛苦,醫(yī)生不得不加大止痛藥物的劑量,縮短注射的間隔時間。讓我始終迷惑不解的是,每次他無一例外都會企圖阻止醫(yī)生給他打止痛針。
面對這一切,杜大姐心如刀絞,心急如焚。
疼痛稍有好轉(zhuǎn),神志稍微清醒的時候,汪政趕緊要做的一件事,就是吃力地吐出一個個字,向杜大姐或我打聽當天日期,盤算著離預(yù)產(chǎn)期還剩下多少日子。我可以想見,一個被死神愈逼愈緊的人,盼望見到親骨肉,實現(xiàn)最后心愿的心情該會怎樣地越來越強烈和迫切!而疾病的摧殘和長期的化療、放療,已使他的記憶嚴重衰退,我們常常含淚告訴他多遍,但不久他又開始打聽——他根本記不住了。
一天下午,杜大姐剛好不在,我聽到汪政又在壓抑地呻吟,臉上露出十分痛苦的表情。我心頭一陣酸楚,就走到他的床前,勸道:“你不必強忍著,就放聲叫吧。叫出來會好受一些。”
聽了我的話,他的眼角滾出了幾滴淚水,嘴唇翕動著,想說什么。我趕忙俯下身去,辨聽他的話音。我沒有想到,他一邊呻吟一邊斷斷續(xù)續(xù)地告訴我的是,他之所以強忍著不叫喊,是因為叫聲大了,就要被打止痛針,而打止痛針后就會昏迷,他害怕止痛針打得太多,有一天睡過去再也醒不來,就沒有機會見到孩子了。
原來如此,難怪他要阻止醫(yī)生給他打針呢。剎那間,我熱淚盈眶,感動得久久說不出話來。
時間艱難地向前推移著。幾天過后,汪政已變得奄奄一息。杜大姐匆匆出去了半日,回來后就把我叫到病房外。
“不能讓他再等下去了。他等得太苦,而且很可能等不到那一天了。”杜大姐說,“我現(xiàn)在最大的心愿,就是千方百計保證他在臨走前能看到自己的孩子,所以我決定提前把孩子生下來。”
“提前?”我不理解。
“對,通過剖腹產(chǎn)。我去找過一位比較熟悉的婦產(chǎn)科主治醫(yī)生,開始她根本不同意,后來我講了我的特殊情況,給她下跪求情,她被打動了,我又立下字據(jù)保證萬一出了事故決不找醫(yī)院和醫(yī)生的麻煩,她才勉強應(yīng)允。”
“會有危險嗎?”我擔心地問。
“孩子不會有危險。而我因為去年剛做過一次手術(shù),倒是有一定的危險性。不過,不管危險有多大,我都必須這么做。”她的口氣很堅決。
我沒有想到,這個看似柔弱的女子,為了幫助丈夫?qū)崿F(xiàn)最后的心愿,竟然甘愿去冒生命危險。這是一位多么有情有義的好妻子啊!
我又問道:“他會同意嗎?”
“肯定不會同意,我只有騙他了。”杜大姐看著我說,“我想請你幫著我騙騙他,讓他誤以為明天就是預(yù)產(chǎn)期,不讓他發(fā)現(xiàn)我提前做了剖腹產(chǎn)。”
當晚,杜大姐把嘴貼在汪政的耳邊,主動告訴他,他苦盼的日子已到了。汪政混濁的眼眸里好像閃過一絲疑惑,我趕忙開口,證實明天的確就是
汪政這才似乎相信了。他凝望著妻子,目光里蓄滿了期待。
當杜大姐和襁褓中的男嬰被用擔架送到汪政的病床前,隨著孩子一聲響亮的啼哭,汪政竟然笑了——我沒想到飽受劫難的他居然還會笑——盡管那勉強擠出的笑容很淡很淡,不留意甚至難以覺察,但他的確是笑了。目睹這一幕,杜大姐那蒼白的臉上也露出了欣慰的微笑。只是她的笑容看起來有些疲憊——遭遇了產(chǎn)后大出血的她,剛從死神的魔爪下逃了回來。
佇立一旁的我,被這對苦難夫婦難得的笑容深深感動著。我知道,這是兩個不同凡響的勝者的微笑!我覺得,這是我見過的世上最美的笑容!










網(wǎng)友評論僅供其表達個人看法,并不表明本站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