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江,我家門前的一條河,秀美純清,源自昌門,綿亙逶迤五百余里,流經(jīng)浮梁、故縣,入鄱湖,匯長江。她雖然沒有長江“大江東去浪淘盡”的磅礴氣勢,也不及黃河“奔流到海不復(fù)回”的波瀾壯闊,但她是楚楚動人的小家碧玉,溫和柔順,雖然有時也撒嬌發(fā)嗔。靜時,水平如鏡,或是漣漪輕舒;鬧時,白浪滔天,或是濁流橫滾;晴時,云蒸霞蔚;雨時,珠落玉盤。借用蘇翁“水光瀲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妝濃抹總相宜”來比昌江也不為過。在我的記憶中,她春夏秋冬一年四季都是美不勝收,一天到晚充滿朝氣和歡樂。 我家住在昌江北岸,坐北朝南,盡享風光。早晨,我掀開大門,站在陽臺極目遠眺,遠處的郭璞峰云霧繚繞,南邊的望夫臺山上的兩棵樹清晰可見,江心的夾洲、中洲雄踞東西兩頭遙相呼應(yīng)。在一片雞鳴鳥叫的歡快聲中,一輪紅日 裊裊升起,江面上散發(fā)出耀眼的粼粼波光。兩邊河沿整齊的排滿了搗捶杵搓衣的婦女。來往兩岸的人力渡船穿梭似的忙開了,南來北往的過客你下我上來去匆匆。來自楓林、櫟胡、廖家塹、牌樓里、新屋下的柴農(nóng)們手車推著、扁擔挑著各種各樣的薪柴,排著長長的隊伍等候上船過河,他們的柴貨在河對岸可以賣出好價錢,賣了柴的他們又推著空車、扛著勾索扁擔回到北岸來采購各自所需的生產(chǎn)、生活資料。泊在西頭的漁船也依次出動,捕魚能匠鸕鶿威武地站立船舷兩邊,它們要到較遠的水域河段去作業(yè)。八點鐘左右,每天一班的由鄱陽縣城發(fā)往景德鎮(zhèn)或是凰崗的班船汽劃子也鳴笛靠上躉船了,旅客們爭先恐后地上上下下。停靠在岸邊過夜的大小貨船也先后啟錨,有人撐篙、有人拉纖、有人劃槳,更多的航程遠的船只,架好了船舵扯起了風蓬,加入到東來西去相互追奔的船流中去,江面上白帆點點百舸爭流,有的溯江而上,有的順流而下,留下的是一片嘩嘩的水浪聲和大大小小的水泡。 在那水運是物流主要通道的年月,昌江承擔著繁重的運輸任務(wù)。景德鎮(zhèn)的瓷器、浮梁茶葉、甚至安徽祁門的山貨,都是由昌江經(jīng)我家門前走向全國各地。昌江一年四季暢通無阻,一天到晚船只川流不息。五十年代初有了拖輪帶船,經(jīng)常有拖輪拖著一大溜——多則十幾條少也有四、六條大貨船揚長而過。當拖輪后面沒有拖帶貨船時,速度非常快,疾馳過后一陣急浪湧向兩岸,將那些正在行駛中的小劃子船顛簸得前俯后仰,而停靠在岸邊的小劃子船則被急浪沖得左右翻滾,船內(nèi)的器具滾得滿倉零亂,這時我們這些岸邊的孩子總會幸災(zāi)樂禍地拍手笑著、叫著。還有不少的龐然大物——成排成排的木排、竹排緩緩而過,或是拖輪拖著,拖輪也被累得喘著粗氣;或是纖夫纖著,纖夫們光著上身赤著腳,喉嚨里有節(jié)奏地發(fā)出時而低沉時而高吭的詠嘆聲。當然,江面上更多的是各式各樣的帆船,張開了一片片白帆,有走順風的像離弦的箭一樣一帆風順而去;有走戧風的像穿花燈一樣從南竄到北,又從北竄到南,走著S型航線,你穿過來我穿過去,有時候船舷傾斜得緊貼著水面就象要翻得緊一樣,讓岸上看的人心都吊到了喉嚨口。而坐在船尾的艄公卻悠閑自在,一手扶舵,一手握著帆繩時緊時松,平衡著風帆保持著船身的穩(wěn)定。“呦----呵呵”艄公的一聲吆喝,船呼嘯而過。最好看的是那片片白帆,左右兩邊翻來搖去,前前后后穿來錯去,就象一簇簇白色的蝴蝶在追逐嬉戲,又像是在一個巨大的舞臺上正表演著的大型舞蹈。到半下晝時分,自景德鎮(zhèn)或凰崗下來的汽劃子又在此停靠,上下的旅客們又是一番爭先恐后。鄰近的人力渡船在江面上悠哉游哉,一支笨重的大櫓擱在船屁股上緩慢地來回擺動著,三只渡船輪流來往,沒有早晨那樣繁忙擁擠。岸邊,一溜臨江而立的垂柳,輕拂水面,樹上知了此起彼落無休止的叫著;樹下垂釣的老人專注漁浮靜候佳機;做女紅的姑娘媳婦三三兩兩嘻笑言情,柳絮飛落在頭上也由之任之。下游稍遠處的煙波山,傳來一陣陣多種機器交替的轟鳴聲,那是縣第四制米廠,還有公社綜合加工廠、榨油廠工人們在加工大米、制作糕點、榨油,一片忙碌的繁榮景象。還有那密集的“咚咚咚”的敲擊聲,那是煙波山造船廠的工人們在作業(yè),有時新造好的船下水,幾十個人用繩子往河里拉,由一個人領(lǐng)頭,領(lǐng)頭人扯起嗓子半是叫喊半是唱著號子,他唱一句眾人跟著和一句,再一齊用力扯一下,新船就向前移動一點,往往一只新船下水要叫大半天,叫得大半個古北街都聽得見,不過那個叫喊的號子還是蠻好聽的。再往上游看,一葉扁舟由灘上飛也似地劃來,那是灘上人打漁的布網(wǎng)船,到了一定的位置,兩人劃船的速度更快了,另外幾個人則快速地把網(wǎng)拋到河里,把河面圍了個兩百多平方米的半圓,再由十幾個人分拉網(wǎng)的兩頭,慢慢地把網(wǎng)拉上岸,半圓的水面越來越小,這是不時地有魚兒躍出水面,最后網(wǎng)被全部拉起,只見烏黑的網(wǎng)內(nèi)銀白色的小魚活蹦亂跳,漁人把這些魚收拾好,又去捕第二網(wǎng)了。 夕陽西下,落日余暉灑滿江面,昌江“半江瑟瑟半江紅”。遠征的鸕鶿船隊凱旋了,臨近家門時,它們還要做一次表演,只見成群的鸕鶿在水里鉆來鉆去,此起彼伏,鸕鶿人在船上雙手劃槳,嘴里發(fā)出“呵呵呵呵”的吆喝聲,一邊又用腳敲打倉蓋板發(fā)出“吭隆吭隆”的響聲,以此為他的作戰(zhàn)部隊助威。有戰(zhàn)果的鸕鶿刁著俘獲物,搖頭擺尾左顧右盼地看著周圍的戰(zhàn)友,神氣十足的游到主人船邊,主人用網(wǎng)袋子迅速地將它撈起,收獲了它的戰(zhàn)利品,隨即拿過兩條小魚塞進它的嘴里作為獎勵,又使勁遠遠地把它扔進了水里。它們且戰(zhàn)且退,慢慢游近了自己家門口,才結(jié)束了戰(zhàn)斗,于是一只只鸕鶿陸續(xù)跳上自己的船站在自己的位置上休息,養(yǎng)精蓄銳待來日再戰(zhàn)。過往的大小貨船也都收起了風帆,靠岸下錨,準備過夜,于是河岸邊一艘挨一艘靠滿了形態(tài)各異的船,有弧艄子、羅躉子、倒艄子,還有許多叫不出名堂的船,站在岸上,一眼望去帆檣林立。船主們來自都昌、余干、九江、星子,還有江蘇的、湖北的、安徽的。河兩岸的人家瓦屋頂上,炊煙裊裊升起,船婦們也在船尾生火做飯,男人在船頭操著南腔北調(diào)相互交談,孩子們絲毫沒有陌生感,在船頭結(jié)伴追逐嘻鬧。夜幕降臨,明月當空,銀輝撒在黝黑的江面上,萬籟俱寂,只有月影、柳影在水中輕輕閃動。天上閃爍的星星與河中船上點點燈光交輝相映,又是一番景像。 然而,這都是四十多年前的事了。 俱往矣!美麗的昌江,我可愛的母親河! 作于2012年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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