濮水
作者:濮煒懿
昨夜,不知何處漾來悠悠淺淺的歌吟,伴我入夢。早起問過朋友,方知是濮水。
濮水,著實冷眼的名字,腦海里關于它的資料委實不多。待處理完所有事務后,日已昃,便一個人出了濮陽縣,但并沒有聽見水聲,只是遠遠地瞅見一塊斑駁的青碑,而上面鐫著的字已模糊不能辨。
我猜是“濮水”。
走近,確實有一條河。風慢,水淺且不急,沒有水花,也就沒有水嘩聲。心律隨風息沉寂,方才聽到水輕吻河底碎礫石和軟泥的聲音。有點失望。可轉念一想,它不過就是一條淺河,就算是岸邊有些碧綠的蒹葭,也不會引來古往精神高士的注目與垂青。它水太淺、太緩了。假若曹子建面對此河作賦,大底作得也只能是“村姑賦”了;倘使屈子流浪至此,將完成那留跡青史的縱身一躍,待其定睛之后,也會搖頭止步,這水可淹不死人哩!
古人有臨水情結,我故作風雅,也算是差不離,但面對眼前的一灘......嘖,呵呵,罷了。
這般想想,確實覺得無趣,欲轉身離開。
萬幸!手機唱了起來,是個推銷電話。我沒接,但也沒舍得關,因為鈴聲是梵語唱的《起世經》:“彼諸山中,有種種河,百道流散,平順向下,漸漸安行,不緩不急,無有波浪;其岸不深,平淺易涉,其水清澄,眾華覆上,闊半由旬,水流遍滿。諸河兩岸,有種種林,隨水而生,枝葉映覆,種種香華,種種雜果,青草彌布,眾鳥和鳴......”
真是奇跡,眼前濮水畔祥和的景況,竟與開天起世時的如此相似:綠波和素湍以最暢直的線條流瀉著分割,股股疊疊都精神煥發,靜謐地踴躍著生命之喧囂;日掛西山,光已褪了七分熱度,再經由水的滌洗,漫散開來,漾到心里,心徹底沁涼;岸邊正撩撥我褲管的車前子,它的穗,油油的在淺水里招搖,使水色綠得更愜意,更自然。
“尋常濮水水常流,魚不苦,龜莫憂。七姐果紅,輕舟系崗松。黃獨野芋鬼燈籠。青杏子,喜蜂蟲。”半闕不合律且不著調的《江城子》,和著不遠處源自亙古時代堯子丹朱墓旁鐘鼓鈸罄的祭祀聲,情不自禁地被我吟詠出來,再沾著岸邊野草雜木、花果藥粟朝朝暮暮對濮水的朝拜,一種神秘的力量潑墨似的在乾坤蕩漾。于是,這兒濃妝一點,那兒輕描一下,墨一凝,便成了承載著生命不可承受之重的大好河山,成了華夏兒女融于血脈、融于生活的圖騰基因。
未有人族先有水。水在大地上流動了億萬年,春夏秋冬,永不停歇。一支曲目,此起彼伏,分散萬千,流入了河姆渡人的稻麥,流入了殷商的北蒙,流入了西周的岐山,流入了函谷關,流入洛陽,流入長安,最終匯總,都流入中華兒女的血脈中去了。“心誠氣溫,氣和辭婉,必能動人”(明,薛宣)人們從水遺傳下來的此類品質,不正是自身血脈來源的印證!
這才恍悟原來并不是屈原、項羽、曹植之類的可以風世的操節、豪情、文賦使汨羅江、烏江、洛河水等家喻戶曉,而是水的永恒流淌使英杰們沾光而已。而如今,我覓著濮水的歌吟而來,又哪里是她讓我來的,只是我一不心聽到了她對自己說的悄悄話罷了。
我依著歌聲,不斷與《起世經》對比著,竟發現了一處疵漏:濮水的水并不算清澈,雖說也不很渾濁。想起城濮之戰,戰役確究鑄起了晉文公霸業的豐碑,可這幾千年前的民眾的血淚浸在濮水里,竟還沒有完全褪去,而是一直在灌注著兩岸的稻田讓人類自食惡果。不過也快了,戰國時的百濮國及她的子民濮氏人未聽從母親河的勸誘,而是踏上黃沙馬蹄,執起兵矛,他的現址和遺脈,又在何處?《禮記·樂記》中:“桑間濮上之音,亡國之音也”令我不喜。時間會證明:水還是那樣的水,只是她近旁的過客未能攀附著她的脈絡,永恒罷了。
看見一同來濮陽的一個朋友執著魚竿,在變電箱“嚴禁垂釣”的背景下灰溜溜地走了,莞爾。晉文公的功績如今幾人熟諳,而莊子愿作的“寧生而曳尾涂中”的烏龜在濮水里依舊曳尾著!
遠遠瞅見,癩葡萄的藤在水邊蜿蜒著爬向殘陽,殘陽里有條發亮的黃狗在汲水。永恒的水永遠流淌,她的岸邊是所有充當過客的生靈在偷聽水說給自己聽的悄悄話。
個人簡介:濮煒懿,筆名一葦莆,江蘇南通人,南邊文化藝術館2020屆文學創作委員會會員。喜文,好吟詠。古詩、現代詩、散文、小說均有涉獵。現就讀于內蒙古醫科大學,學“送康健,止別離”之術,書生死大慟之感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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