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百一十三天的泡桐花
作者:龔瀅怡
今天是我在這個房間里的第兩百一十三天。
我渾身都被綁著,只能費力地把我的腦袋轉向窗戶的方向,靜靜地看著已長到我窗外的泡桐樹,正巧,今天它開花了。
它不是那種艷麗至極的顏色,是淡薄中懷揣著明朗的,清晨的陽光尚未完全遮住它,只用幾束淡淡的光,便灑下紛揚的春天。
門開了,還是他們。我癟了癟嘴,又看向泡桐花。
“盛盛,你喜歡泡桐花嗎?”我一怔,回頭,是那群人中唯一的一個女孩子,她看起來比我大不了多少,人長得瘦瘦的也矮矮的,聲音極好聽,帶著濃厚的北方口音。
那群人中的其他人仿佛沒有聽到她的聲音,也沒有看到我,進來后便開始做他們的事。
我突然覺得有趣,就開始笑,越笑我就越控制不住……我知道,我瘋了。那群人終于放下手里的工作,聚攏在我周圍,拿出了注射器,我的血液慢慢變冷,意識消散前的最后一刻,我也不知道哪來的力氣,沖著那個女孩子大聲地說:“我喜歡的!”
其實我不喜歡的,我看著床邊的柜子上擺放著的一束泡桐花,皺著眉頭想了一會兒。那束泡桐花是包裝過的,有精致的紙張和束帶,上面還放了一個小小的卡片,我仍然被綁著,卡片上的字是那個女孩把花送來時一起讀給我聽的。
“盛盛,希望你喜歡泡桐花,喜歡春天,喜歡四季。 —蘇染”
她叫蘇染,這名字挺好聽的。
喜歡泡桐花么?我搖了搖頭。喜歡春天和四季么?我想了想,也搖搖頭,我早就分不清四季了。
蘇染看到我的搖頭,沒有馬上說話,只是看了窗外的泡桐花一會兒,然后突然開口:“盛盛,我帶你出去看看吧。”
我說:“好。”
心里卻嘲諷了一聲:“傻子,我出不去的。”
我不知道蘇染用了什么辦法,但第二天她就推來了一個輪椅,她解開綁在我身上的繩子,把我抱起來放在輪椅上,她抱我的時候愣了一下,然后輕輕說:“盛盛怎么這么瘦啊。”我也愣了。她又拿出一個小毯子蓋在我身上,準備把我推出去。我突然笑了,聲音甜甜的:“蘇姐姐,我能把臉遮上嗎?”蘇染一下就怔在了那里,她試圖張了幾次嘴巴,但發不出聲音,我仍笑意盈盈地看著她,好半天,她才點點頭,又去拿了一個口罩給我帶上,我感覺的到,她的手在抖。我又笑了笑。
我們還是沒能出去,在要出房門的時候,突然來了一個男人,他神情冷漠地看我一眼,然后看向蘇染。我的耳朵嗡嗡的。那男人的嘴一張一合,說完話后就離開了,只剩下頭越來越暈的我和臉色蒼白的蘇染。
蘇染只能帶著歉意對我說:“抱歉啊,盛盛,我們不能出去了。”
我無所謂,但我真的暈的很難受,連點頭都沒有力氣,我怕我一點頭,我就會開始嘔吐。
蘇染看我沒有反應,更加慌亂,她急忙把我抱回床上,然后去叫醫生,我不知道后來發生了什么,只看到蘇染慌張的背影,然后我安安靜靜地墜入黑暗。
我醒來時,沒有見到蘇染,只看到一群人,他們見我醒了,互相看了幾眼,一個男人站了出來,是那個擋在我和蘇染前的男人。
他的聲音還是那么冷漠:“魏盛盛小姐,對于我院護士蘇染的不負責行為,導致您身體狀況惡化,我院表達抱歉,發生這樣的事,為魏小姐身體著想,我們征求了您監護人同意,將立刻把您轉到另一所醫院接受后續治療。”
我什么也沒說,只是點點頭,又看了看窗外的泡桐花,是下過雨吧,花好像落了很多。我沒有力氣了,躺在床上,被他們帶走的時候,我閉上眼睛。
我上了車,又到了另一個房間,這個房間的窗外沒有泡桐花,只有電線桿,我無奈地笑笑,然后松開手,已經敗落的泡桐掉在了地上,還有一張皺皺巴巴的卡片。
我再沒有去看過泡桐花,只是一個人待在房間里,房間外是流轉不停的四季。
我慢慢忘了我已經在這里待了多久,只是眼神慢慢模糊,神志越來越不清醒。我在深淵已掙扎數年,我等了黎明太久太久。
聽他們說,我有時候不大清醒的時候,會叫:“蘇姐姐。”
我就笑,笑完就閉上眼睛。
世界那么黑,還很冷,我孤獨地坐在角落,低著頭,我已疲憊不堪。我想我將絢爛地死在孤獨里。
恍惚之間,我好像聞到了一股泡桐花香,我抬頭,看到了那個瘦瘦矮矮的姑娘。我的眼淚一下就流了出來,但我仍然笑著。
我叫:“蘇姐姐……”
我終于忍不住,崩潰大哭。
我真的很怕黑啊……
好像又到了春天了吧……
我看著那個姑娘慢慢在穿過黑色的明光中消散,我深吸一口氣。
“又有兩百一十三天了。”
悠長的聲音穿透寂靜的夜,不知是說給我聽……還是遠方初顯的黎明。
個人簡介:龔瀅怡,南邊文化藝術館2020屆文學創作委員會會員,現就讀于宜賓學院漢語國際教育專業,曾獲第三屆全國高校聯合征文大賽三等獎。喜愛文字上詩性與理性的統一,堅信文學是現實的概括也是升華。










網友評論僅供其表達個人看法,并不表明本站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