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剛結束不久,灼人的熱浪攜著刺眼火辣的日光肆虐著大地。
夏至快到了,燥熱的天氣里,人們更喜歡追劇、吃冰鎮西瓜,如果沒有要緊事就會在家宅一天。煉獄般的高三剛剛結束,突如其來的輕松讓我感到陣陣空虛。我在大街上漫無目的地游蕩,仿佛一只亂飛的麻雀。濱河路兩旁的行道樹長得枝繁葉茂,陽光透過枝葉的縫隙灑在地面的點點光斑隨微風搖曳著。空蕩蕩的街道上偶爾會遇到一兩個行人,低頭盯著手機,急匆匆的走著。只有麻雀和蟬在肆無忌憚地聒噪,給這個沉寂的天地間平添了一絲煩囂。晌午的濱河路喪失了城市應有的朝氣,整條街道都顯得那么冷清、沉悶。
青城大概只有龍山公園是避暑的好地方吧,那里一定別有洞天。“哎?龍山公園據說要翻修了,也不知要整修成什么樣子”。人總是有意無意地排斥新事物,自然我也不例外。我還是去看看公園吧。這個公園坐落于龍山頂上,上山的路被修繕的如盤山公路般蜿蜒蛇行。一段石梯連接著山腳與半山腰,這是一條早年用橫石片插起的路,時過境遷,當初堅硬的石梯已變得坑坑洼洼,石階粗糙的表面也被磨得光亮。剛上石梯不久,兩旁郁郁蔥蔥的枝葉便把陽光擋得嚴嚴實實,宛如為國王遮風避雨的衛士。從山腰上吹來的陣陣涼風頓時讓人心曠神怡。停在半山腰的是一處涼亭,供爬累的人們休息用。我閑暇的時候經常來這里,感覺它像一個步入暮年的老人,每一次拜訪它,它都比之前更為蒼老。昔日的端莊的大紅色也盡數褪去。支撐涼亭的柱子上刻有些模糊不清的文字,大概是朋友、情侶間紀念彼此的話吧。
山頂是一片開闊地,剛登上山頂,映入眼簾的是各式各樣的健身器具。周圍環繞著一片大草坪,一棵棵松樹錯落有致地站立著,點綴著這片綠色汪洋。在開闊地的盡頭自然而然地留出一個口連接著大路。道路清理的一塵不染,旁邊的灌木叢高過頭頂。少女們打著遮陽傘三三兩兩的走在一起,瓷白色的大腿格外顯眼,即使是中年女人也穿著一襲長裙施施而行。這宛如迷宮一樣的布置會縮窄人的視線,讓人對下一刻一無所知。忽然,一群小孩子追逐追逐打鬧的身影疾馳而過,一個七八歲的小姑娘手里舉著風車一顛一顛地走著,時不時還晃出一對嬉笑怒罵的情侶。真是羨煞旁人,我還是走小路吧。盛夏的暖風徐徐吹過,楊樹茂密的枝葉窸窸窣窣地應和著。曲徑通幽,小路的拐角突出來的一片地上坐著一張三個石凳圍繞著的石桌。一個五十多歲的女人坐在最外邊的石凳上,整個身軀都背對著路人,一條發白長褲格外引人注目。石桌上擺放著一局象棋。“嗯?她在和自己對弈?她為什么坐得這么詭異?”
我好奇地湊過去,悄悄坐在最里面的石凳上。山頂的溫度比山下低一些,身上的汗液還沒有干透,褲子里悶熱潮濕,一屁股坐下,頓覺舒服極了。那石凳好似一個高潔的隱士,本以為會它會散發些許溫熱,不料竟如冰袋般清涼。
“真痛快!”我心道。
快意過后,我便開始打量這位女士。
她枯黃干燥的頭發打理的整整齊齊,秩序井然地披散在腦后。額頭前垂下厚厚的劉海,掩蓋住眉毛,穿著一件黑色長袖。一雙蠟黃色的手在擺弄著棋子。
雙馬過河很是危險,她拿起車回防。
“哎?阿姨,你的車走馬腿上了。”我忍俊不禁地說。
她被突如其來的話嚇到,猛地抬起頭看了我一眼,露出一絲尷尬的微笑,又趕緊把頭埋下去。僅和我互望了一瞬間,目光就迅速飄開了。在那短促一瞥的中,我注意見她的臉——黑黝黝的面頰深深的陷下去。一對不大不小的眼睛宛如兔子躲避獵人的追捕一樣竭力回避別人的目光,一有對視便驚惶失措。
“真是個奇怪的人!我究竟是有多恐怖,把你嚇成這樣?真是莫名其妙,因為我長得普通?就你這樣子還是外協的?呵,難怪這天氣你還穿這么多,還背對著人坐著,果然是丑人多作怪。”我腹誹道。
“哦~我不會下。”她緩緩地說。
“一直喜歡象棋,可下了幾十年還是和初學者一樣。”
“游戲而已”說完,我便欲起身離開。
“是啊,全當娛樂。”她柔情似水的語氣宛如豆蔻少女一樣溫柔可人。
我扭了扭腰,又坐了下來。
“可是,阿姨,你為什么一個人下棋?朋友還沒來嗎?”
“沒有,就剩我一個啦。”
“一個人不無聊嗎?”
“習慣了。”
翻涌的熱浪在這一襲蔭涼下煙消云散,在這片小小的世外桃源里她向我講述了她自己。
回憶韶華,我這個書念得太艱難了。早在我小學畢業之前,就對即將到來的初中生活滿懷期待。那時的印象里上初中的哥哥姐姐一定很懂事,一天到晚地卯足勁學習。
我很厭惡當前的環境,臨近畢業,班里的學習氛圍很差,考不上的就放棄了,每天埋頭睡覺,只有為數不多的幾個好學生在用功讀書。感覺這不像學習的地方。從前老師管得嚴,課上少有人搗亂,即便是有人走神,老師也會把他叫回來,現在老師也不管了,每天講完課就走。六年前師生間一起談笑風生的日子一去不返,真是令人感慨。
小學的最后時光就這樣緩緩淌去。走出小考考場,仿佛剛戰斗完的士兵,如釋重擔,真是輕松極了。一出學校大門,放眼望去,人頭攢動,黑壓壓的一片——盡是些等待焦灼的家長,本來這是一片空曠地,竟因此而嗅到一絲濕潤的空氣。耳邊時不時傳來“考的怎么樣、發揮好了嗎”之類的問候。我不緊不慢地找父母,終于在天橋旁聽到媽媽喚我的名字。
“寶珠,終于考完了,發揮的不錯吧?好好放松一下,媽媽帶你去吃好吃的。”媽媽歡欣鼓舞地說著,好像考完試、卸下重擔的是她。
還沒等我回答,她就拉著我過了天橋,在馬路旁打了輛的士。
媽媽平時非常注重養生,很少開葷,在家常吃小蔥拌豆腐、豆角燒茄子之類的素菜,今天卻破天荒的為我點了一個魚香肉絲。
之后的日子沒有考前的轟轟烈烈。平平淡淡一天又一天,就像涓涓細流一樣靜靜流淌。
在開學前不久,我還在想象我心馳神往的初中生活。
聽大人們說上初中很累的,每天要學十幾個小時。不過沒關系,我不怕累。記得小時候不愛學習,每天就知道玩。后來,有一次班主任開家長會,結束后一大群家長圍在一個小女孩兒身旁。
“這孩子考的真好”
“不知道人家父母怎么教的,改天得問問人家,多好的孩子。”
……
人們對著她交口稱贊,溢美之詞不絕于耳。我就坐在她旁邊,心里五味雜陳,畢竟我考的不好。
回家之后媽媽就開始叫罵了,然后又是一頓懲戒性的毒打。其實,我當時就能理解媽媽——因為她是我的數學老師。別人的孩子都能教好,而自己的卻這么差勁,相信換誰都不好受吧。她是多么希望我優秀啊,當初她帶的四年級,學生到了那個年紀大都比較聽話,不像二年級的淘氣包一樣愛搗蛋,她卻主動要求和我的老師換班帶——目的就是為了我。
從那以后我就開始認真學習,起碼不能讓媽媽丟臉。
可是現在不一樣了,學習是為自己有更好的將來。
開學的前一天有個新生見面會,未知和期待不斷擾亂著我的思緒。第一次見面,去晚了會很尷尬的。
“唔,看來我來的太早了。”教室里就我一個人。黑板上用美術字寫的“125 后會有期”幾個大字格外顯眼。畫的像朵花一樣,一定是段很美好的回憶吧。
桌子七零八落的擺放著,上面積了一層厚厚的灰。待會兒再打掃會耽誤時間的,那就我來收拾吧。掃帚和拖布來回揮舞,忙活了四十多分鐘,再把桌子擺放好,教室終于煥然一新了。
第一個到的是班主任。
“哎?教室這么干凈呀,是你打掃的嗎?”她一邊說著一邊走進來。
“嗯嗯”我坐在第一排門旁邊驕傲地點點頭。
這是我第一次聽到她的聲音,感覺很刺耳,讓我聯想到豆腐西施,她那時大約二十七八的年紀,聲音和她的年齡很是不符。肩膀跨了一個精致的包包,快步走到講臺上,身影干練瀟灑,絲毫不拖泥帶水,緊接著就把包放在講桌上。
一定是個精明強干、雷厲風行的老師。
她穿著一身粉色連衣裙,身材十分勻稱。皮膚黝黑,容貌本算不上難看,但一雙黑漆似的眼珠在小小的斜三角形眼眶里來回打轉顯得極是詭異。
“真好,你叫什么名字呀?”
“王薇薇。老師,你呢?”
“我叫張淑嫻。”
我和她一句接一句地聊著,她閃耀的黑眼珠一直注視著我,說到要緊處還不忘給我一個會心的微笑。她真的好溫柔,說話慢條斯理、不溫不火,舉止相當得體。那一刻覺得她好迷人,不是因為她長得合我的胃口,而是因為她優雅的風姿和由內而外散發出來的柔情蜜意。
之后,學生便陸陸續續地來了。
她簡單地介紹了自己,俏皮的語氣溫婉可人,站在我們面前的仿佛是一個平易近人大姐姐,而不是一個古板嚴肅的老師。然后便一本正經地宣布學生守則,當她說到女生必須留短發時,臺下一片嘩然。
“啊?哎呀,怎么可以這樣?我剛留長的頭發。唉,心疼。”正當我沉浸在苦悶中無法自拔,一聲嘹亮尖細的嗓門又將我拉回現實。
“來!現在進入下一個環節,請大家上臺做自我介紹。大家知道今天誰打掃的衛生嗎?是這位小姑娘,那就先從優秀的人開始吧。”
“哎呀哎呀,之前從來沒在這么多人面前說過話,我該怎么開場呢?”講臺離我就幾步遠,我慢吞吞地走出去,緊張地思索著該這么介紹自己。眼看就要到講臺,然而腦袋里除了“大家好,我叫王薇薇,來自青城,喜歡看書”這幾句之外再也想不出別的。果不其然,說完這幾句后,腦袋就一片空白,支支吾吾了半天卻吐不出一個字。大家一陣哄堂大笑,班主任也忍俊不禁,露出兩排皓白的牙齒。
“薇薇比較害羞啊,不過,小姑娘嘛,害羞點也正常,但以后一定要把性格放開。好了,請下一位同學……”
同學們一個接一個,大方自如、侃侃而談,有的甚至跳了一支舞,毫不掩飾自己的優秀。我看的臉一陣通紅。
“哼!都怪媽媽,向來都是她包辦一切,在家我連一次洗襪子都沒有機會,要是她沒這么溺愛我該多好啊,我應該會和他們一樣吧。”
沒過多久,同學介紹完了,班主任說了些結束語。我看了看手表,快十點了,該回家了吧。其實學校離家還是有一段距離的,來回一趟得四十分鐘,還得穿過一個十字路口。我本來計劃著住校,媽媽卻堅決不同意——嫌學校的飯菜單調。又因為我睡眠不好,稍有些風吹草動就會被驚醒,所以住宿舍會影響我休息,進而影響學習。還有我不會照顧自己,沒洗過衣服,沒洗過襪子,甚至連鞋都沒刷過,這些習慣都得從小培養,現在以學習為重,應該是來不及了,所以還是走讀吧,由她照顧我的飲食起居。我聽了真是哭笑不得。
“還是找媽媽商量一下吧,畢竟我都這么大了,學會照顧自己是應該的。該怎么和她說呢?”正在我努力思索中忽然聽到了媽媽的聲音——她居然來接我?我怔了一下,站在原地。如果我還在上二年級,一定會興高采烈地撲過去吧。
“寶珠,見過新同學了吧,我聽你阿姨說初中每天7點上早讀,得盡快適應新環境呀。”
我并沒有接話,只是默默地走著。
“八成她是不會同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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