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他該如何選擇
“中國的未來,在于花朵般的孩子們身上,如何讓他們健康成長,是個至關重要的問題。我國每年平均有5萬兒童死于意外傷害,其中大多數是留守兒童。作為農村出來的孩子,我也曾是留守兒童,我父母在我十歲時就出外工作,只留下我們兄弟姐妹幾個人。我們沒有學壞,健康地長大,是幸運的。但是我知道很多人并不像我們家一樣,我希望去那些地方,去看一看那些孩子們。”林西在火車站滿懷期望地對她說,那一年,林西22歲,廣州大學本科畢業,考進廣西壯族自治區賀州市六步縣大沖小學,成為了六步縣大學生支教群體中的一員。
大沖是個落后的山村,以種植業為主,在新世紀之前幾乎沒有工廠,也少有承包養殖業與林場。林西出生在大沖附近的崗鎮,在他印象中,大沖比崗鎮還要偏僻,除了去大沖摘過果,和清明時去大沖祭祖,就沒怎么去過那里。進入新世紀以后,外出打工潮不僅影響了崗鎮,也會影響所有的農村,包括大沖。林西是認識到這一點的。林西為什么不選擇回自己的家鄉崗鎮教學呢?原因很簡單,林西不想讓村里人笑話自己,笑話自己好不容易考上大學卻回村當小學老師。其實也有很多人勸說林西盡量留在珠三角工作,畢竟作為一個偏僻農村的男孩,能出來大城市生活工作,離開農村是長輩們的期望。林西的父母也多次找林西談話,希望兒子能考珠三角的學校,只要是珠三角的學校、工資高,即使是教小學也可以。他們甚至還拉進了林西的女朋友,雖然林西很反感這一點。他們說既然你女朋友在珠三角工作,你就應該留下來陪著她,如果你考回了崗鎮,你們兩個人就身處兩地,感情多少會受距離的影響。盡管林西反感,但是他自己也考慮過這一點:她不是很粘人的女孩,可是有哪個女孩不希望男朋友陪在身邊呢?她雖然無數次鼓勵自己要堅持自己的選擇,可是在她說出這些話背后也會有傷心失落吧?他們相戀兩年,不在同一學校,好歹也是同一城市,經常能在一起,要是真要面對這種千里之隔,能敵得過距離的隔膜嗎,亦或是真如他們心里所想的情比金堅?
其次,在面對父母這邊,也是一個巨大的取舍,父母省吃儉用供他上大學,無非是想找到好工作,離開農村。而今林西的決定無疑對他們來講是個巨大的沖擊。自己肯定會背負對父母的愧疚的。父母已經反對考回家鄉了,何況是更加偏僻的大沖呢?林西都不敢告訴他們自己的決定。有時候自己回頭一想:當初你們出外打工,為生活所迫,我們理解。可是對于我們這些孩子,在最需要被關愛的時候卻不得不早早獨立起來,又是多么大的打擊,一年365天,父母在家不超過半個月,這期間的親情關愛又有幾多呢?
在經過了春暖花開夏日炎炎,吹來第一陣秋風的時候,理想主義者林西踏上了去往賀州的火車。坐在火車上,林西看著窗外的景物刷刷地掠過,腦海中各種念想也刷刷地閃過,未來是多么的神秘而未知,再一次要生活在山村感覺又是很奇怪,這種好奇感帶著點點歡欣,點點憂慮。
火車匆匆地駛過大片的建筑,隨之而來的是郊外的稻田,稻田像一塊巨大的綠布掃過視線。這時售貨員阿姨慵懶地推著放滿快餐與礦泉水的推車過來,叫賣著“有盒飯買喲!土豆炒肉!10塊一份!”林西想到了當年與女朋友一起坐火車的畫面。
過了幾座山,仿佛又只是一個小憩的時間,火車已經來到了桂粵邊境,成片的稻田越來越少,群山連綿,山上的植被由厘竹變成了桉樹,往日眾多的崗坡也被桉樹占領,在崗坡上種玉米種花生的人少了,就像被桉樹吸走的土地里的水。偶爾經過了幾條河,也沒有人在河堤邊洗鋤頭,衣服。是的,大人們都走了,只留下黃發垂髫,相依為命。這樣想來,林西不免暗暗慶幸自己做出了最好的選擇,至少他自己認為是最好的。
(二)慈祥的校長
大沖小學坐落在一片稻田的邊界上,背靠著大沖的群山。由于近幾年大沖所在的豐都鎮實行教育強鎮的政策,集中辦學,全鎮由原來的十多個小學集中為一個中心小學和四個教學點。大沖小學就是第四教學點,附近的獅子頭村和金山村的學生也要來大沖村上學。本來各村交通不便,此舉無疑增加了這兩個村的小孩子的上學困難。林西拖著大包小包的行李在村口下了摩托車,走來大沖小學的時候,剛好放學。他看見了幾個不到八歲的小孩一邊說著話一邊騎著單車回家,腳還完全夠不著腳踏板,只能用腳尖踢著踏板。想起剛才路上的崎嶇,林西心里一陣心酸,他們想必是留守兒童,趕著回去還能幫爺爺奶奶喂雞喂牛吧。
走進校長辦公室,林西叫了一聲:“校長在嗎?”這時一位正在伏案寫作的阿伯抬起頭來,頭發黑白夾間,一臉慈祥,笑起來眼角布滿皺紋,他親切地說:“我就是,你是新來的林老師嗎?”林西站著端端正正,局促地說:“嗯,校長好!”校長呵呵笑了,起來跟他握手,并示意坐下。待林西篤定下來,校長開玩笑說一看就知道小林是城里人,穿著得體,說話有禮貌,姿勢端正,不跟他們這些鄉野老師一個泥巴樣。林西忙解釋說自己也是農村人,也是很粗野的,而且比起你們這些老江湖我還是個菜鳥呢?見校長沒反應,林西又忙解釋說就是新人,什么也不懂。校長正為林西倒茶,嘴里哦了一聲。
林西和校長談了很久,又跟著校長巡視了一遍校園。校長像向導一樣,耐心地向他介紹大沖小學的里里外外,又跟他說了他所帶班級的學生情況,林西急切地問整個班大概有多少學生是父母雙方或者一方不在家的。校長沉默了一下,說:“除開父母殘疾的和轉來那幾個,其他的父母基本都外出打工了,不過你別擔心,他們都很懂事的···”
(三)他去哪兒了
黎明還沒破曉,林西早早洗漱完畢,沿著學校晨跑,晨跑是高中時養成的習慣。秋天的清晨,山里濕氣重,穿著背心倒覺得有點兒冷,林西很興奮,即將開始第一天的講課,要和自己期盼已久的農村的孩子們見面,這種緊張感與興奮勁并存,使得林西呼吸暢快,步步帶勁兒。遠遠看去,遠處的稻田上罩著一層霧氣,那是返季稻,在農歷六月種下,以便充分吸取夏天的熱量,到現在已經長得很高,快要結稻穗了。稻田邊的山路上,偶爾有老漢趕著牛上山,也有挑著牛糞上山的老婦女,佝僂著身子,蹣跚而上。山下的小路上,隱約有幾個小黑點在移動,細看竟是來上學的小孩子!他們為了不遲到,起得比自己還早。林西心里一陣觸動,自己家離學校近,體會不到那種艱辛,看到此時此景,也不免有點心酸。
太陽很快露面,溫度伴著林西的熱情升高,要上課了。林西倒吸一口氣以壯膽。抬頭挺胸,甩開步伐,踏進教室,一眼看去,全是稚嫩的臉龐,齊刷刷眨著黑眼珠,全都一臉好奇興奮地看著自己。自己都不好意思了呢。林西微笑地看著大家,頓了頓嗓子,用標準響亮的普通話說:“同學們好!”
“起立!”一個小女孩領讀,“老師好!”
林西叫他們坐下,介紹完自己,然后說要認識一下大家,開始點名。
“方有勇”“到!”
“方有信”“到!”
“方珍妹”“到!”班長束地筆直站起來。
“何大有”“到!”
“何接弟”“到!”一個瘦弱的小女孩怯怯地站起來輕聲說。
“何大寶”“到!”一個小男孩站起來喊,剛喊完全班男生哈哈大笑。
“報告老師,何大寶是何接弟接的寶!”“哈哈哈···”全班又哄堂大笑
林西看見他們倆的臉瞬間紅成柿子,趕緊示意大家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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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慶緒”“到!”
“梁慶山”·····“梁慶山”····“梁慶山”···沒人應答,“他去哪兒了?”
“報告老師,慶山放假了。”“哈哈哈”又一陣笑聲中,只見慶山的同桌慶緒束地站起來說,“哦,不是老師,我說錯了,是請假了。早上慶山要我代他請假。”林西一陣疑惑,他問慶緒,:“知道為什么請假嗎”“不知道。”“哦,請坐下吧,我們先上課。”
下課時林西在辦公室想來想去,決定去找找慶山,他心里不放心班里少一個人。
放早學后,林西叫慶緒帶路,要去慶山家。
一路上,慶緒像收不住嘴的鳥兒一樣吱吱喳喳的。什么我家離慶山家要過一條河,翻一個崗頭的距離呢;路上你會看見一排排的綠色的有刺的植物,那種叫“大通紅”,結的果兒很紅很紅,比書上的草莓還要紅;老師如果見到慶山家的狗不要怕,整個金山村數他家的狗最善,見了生人也不汪,要是慶山再不叫它兇點,會被夜里偷狗的人用麻袋捉走的;什么我家有一輛單車,我7歲就會騎了呢,可是有一次載慶山摔了后我媽就叫我不要騎了,陪慶山一起走路,其實走路也好玩呢。
林西和他并排走著,一大一小的背影,林西不時看一下慶緒,看得出來,這是個可愛而仗義的小男孩兒。
(四)我家的牛兒不見了!
來到慶山家,林西果然看見一條懶洋洋的狗躺在門口上曬太陽,此時太陽正毒辣。慶緒走到門口,踢了那條狗一腳,狗一聲不汪,乖乖地挪開身子,讓出一條路。慶緒邊進屋邊喊:“18公!18婆!”
“哎,緒緒來啦!”慶山的阿婆迎來,慶緒徑直走進里屋喝水,林西喊了一聲“阿婆好!”“哎,你好,你是慶山班里新來的班主任?”“哦”“哎,進屋坐,早聽慶山說他們班要來新老師了!想不到還是個年輕帥小伙!”
進了里屋,看見慶緒正拿著搪瓷碗喝涼水。但是不見慶山。林西問,“慶山呢?”慶緒搖搖頭,望向阿婆,問:“18婆,不見慶山回家吃飯呢!”阿婆說:“我也納悶了,他爺爺病了,今早就由他和慶河進山放牛了,現在還不回來吃飯,準是又調皮在山上打鳥了,珍兒珠兒都回來了。”
金山村后山的松林里,慶山和慶河正急得滿頭大汗。慶山已經十二歲了,他知道一頭牛對家里意味著什么,被阿公阿婆知道他丟了牛會是多生氣多傷心。慶河眼睛汪汪的,眼看著急得要哭了,他望著哥哥,嘴里喃喃地說:“都怪我貪吃!”隱約帶著哭鼻子的氣息。因為慶河發現了桃金娘,所以兩兄弟爭先恐后地搶著去摘,把牛撂一邊吃草。桃金娘怎么摘也摘也摘不完,兩兄弟就越摘越遠,從山上穿過葳蕤的蕨草縫,落到了山腳,他們還驚喜地發現了叢林深處的覆盤子。等到他們吃飽了,才想起還有牛兒呢,兩兄弟一股腦扔了桃金娘,向山上跑去,然而牛兒早已不見影子。兩兄弟就趕緊開始找,慶河說:“哥哥你找這座山,我去隔壁那座山找”剛要走,慶山一把拉住他,說“你笨啊,你記得怎么走嗎,連你也丟了我找誰要去。我們要一起找!”
林西聽阿婆講完,叫起慶緒便要上山找慶山慶河,阿婆喊:“先吃了飯。我留了哥倆飯菜了”“我找他們回來一起吃!”“我要看慶山打鳥!”林西和慶緒三步作兩步上山去了。
兩人上了山,大中午的山里一個人影也沒有,如果是夏天還會有煩人的知了“知了知了”地叫著鉆耳朵一樣的尖聲;會有油青色的甲蟲“烏橫”霸道地橫著躺在樹葉上,有人來捉它也不飛;會有天牛伏在未熟的桃金娘樹葉上,吃著葉子和樹枝,發出鋸樹一樣的咔擦聲,它們的觸角黑白相間,很好看,特別有一種在路上生活的天牛,善飛,身子五彩斑斕,非常漂亮;若果是早上還會有砍蕨菜的婦女的說話聲,嘻嘻哈哈地,也會有因為爭執而起的爭吵聲,那時就比誰的嗓門大誰就有理了。林西氣喘的慌,雖說是農村長大的孩子,沒少爬過山。但是遇上這種天氣也汗流浹背,加上人生地不熟,總有點會冒犯山里神仙的恐懼。
慶緒倒是若無其事,蹦蹦跳跳的,好像一點兒也不累,他在前面帶路,信心十足地說保管很快找到慶山兩兄弟。果然,不一會,兩人爬上了一座山,在松林里就聽到了有小孩嘰嘰喳喳的聲音,仔細聽還聽得到似乎是要哭鼻子。慶緒激動起來了,說:“老師,聽到沒,那就是慶山的聲音,快走!”說完一溜煙朝著聲音那邊的蕨草叢跑進去,消失在綠海中。林西跟著跑過去,穿過一大片松枝、蕨草叢以及藤蔓叢后,來到一片割過蕨草的空地。林西看見了慶緒和兩個同齡男孩坐在一起,那兩個男孩長得相似的臉,眼睛都汪汪的,看見了林西,他們也不驚奇。慶緒說:“別難過了,老師來了!”慶山一臉失落的說:“我家的牛兒不見了!”
林西安慰他說:“別急,我們先回家吃飯,吃完飯老師和大家一起找。”慶緒也附和著說:“對啊,牛都不會跑太遠的。況且我們村那么多人來放牛,他們也會看到的,放心吧!”
四個人拍干凈身上的草,開始下山。
沒走多遠,慶山驚訝地叫了一聲:“啊!”大家順著他的眼睛看去,對山路上一個阿娘正牽著一頭棕色的母牛走著,后面跟著一頭有牛峰的大黃牛。她看見了慶山,笑不攏嘴,喊道:“山仔還要不要你家的牛,不要我牽我家牛欄去,反正它老喜歡跟我家的牛···”
(五)打架拳頭要硬
林西很快熟悉了班里的孩子,他驚喜地發現,校長說的基本沒錯。這些留守孩子比起城市的孩子雖然不夠“聰明”,但是更加單純活潑。女孩子都很懂事兒,也很勤勞。林西特別注意到慶山、慶緒還有何接弟姐弟兩,慶河雖然不在他教的班,但是他也了解到慶河和他哥哥一樣懂事。慶山作為家里的老大,雖然年僅十二歲卻表現出異于同齡人的魄力,勇敢,和優秀。慶河讀書厲害,性格倒是軟弱些;慶緒爸爸是跛腳的,在村里做理發匠,他媽媽在家里幫忙干農活,爺爺早逝,奶奶年老體弱。慶緒是班里較少的雙親在家的,所以他相對比較懶散一些,但是是個仗義的玩的過來的男孩;何接弟是個內向的害羞的小女孩,不少男生喜歡捉弄她,因此弟弟大寶常常要幫她出氣。除此之外,令林西頭疼的就是方順順了。順順算得上是大沖村有錢人的兒子,他爸媽在外搞鋁窗裝修的,也有人傳說是開賭場的,家里蓋了三層貼瓷樓房。他爺爺三爺外號三爪,過去也是村里有名的鄉霸,現在開村里唯一一間小賣部,外加幾桌賭錢的。順順是班里最調皮的孩子,沒有之一。除了慶山,他和所有的男孩打過架。而順順的弟弟利利,聽慶河說也是個小搗蛋。
慶山的爺爺奶奶多次叮囑兄弟兩不要跟順順兩兄弟吵架,慶山心里覺得憋屈:有錢了不起啊,有錢就可以隨便欺負人家。要是順順敢招惹我,我肯定要打得他滾地走,那三爺一把年紀了還賭錢,小心被警察叔叔捉了。因為這樣,慶山幾乎不會去小賣部買東西,如果爺爺叫他去買東西,他寧愿翻幾個山頭,到鎮上去買,所以平時幾乎是慶河和珍珠兩個妹妹去買。
這天慶河去買醬油,三爺不在家,由順順兩兄弟看鋪。慶河比順順矮一截,頭剛挨得著柜臺,慶河仰視著順順,舉起醬油瓶放在柜臺上,說:“麻煩幫我打一瓶醬油。”
順順瞥一眼說:“小矮瓜不會叫人嗎。”
慶河說:“我不是矮瓜。”
順順呵呵笑了,拿起醬油瓶說:“這么臟也不洗一下。”
這時坐在里面打游戲的利利說:“哥,別給矮瓜打了。弄臟手怎么打游戲。”
慶河說:“我不是矮瓜。”
利利說:“你比我矮,你還不是矮瓜。”
慶河反駁說:“我哥比你高。”
利利說:“你哥高得過我哥嗎?”說完兩兄弟哈哈哈笑起來。
慶河不說話了,等了一會兒,默默接過打滿醬油的醬油瓶。
順順說:“拿穩了,要不今晚煮不了醬油矮瓜(茄子)了。哈哈哈。”
慶河不說話,提著醬油瓶走出小賣部,剛走出門口,利利噗地吐出一個話梅核,砸在慶河身上。慶河還是不說話,慢慢走開。
慶河回到家,嘟著嘴對爺爺說:“阿公,以后別叫我去小賣部了。”爺爺一臉茫然問:“怎么了?”“每次都是我去打醬油,姐姐妹妹都不去。”爺爺心里疑惑,慶河今天怎么會說這種話,他可是個聽話的好孩子。
慶山看出了端倪,就說“慶河喂牛比珠兒好,下次叫慶河喂牛,叫珠兒去買吧。”吃過晚飯,慶山把慶河叫到房間了說幫他做作業。一進去,慶山嚴肅地問:“今天是不是順順欺負你了。”慶河搖搖頭,“難道是利利?”慶河又搖搖頭,“那你干嘛呢?”慶河低著頭,過了一會才啜泣起來:“他們合起來笑話我···”
慶山明白了。
第二天放學路上,到石拱橋那里,慶山截住了順順利利。順順叫利利先走,然后淡定地說:“干嘛呢?裝大佬嗎?”,慶山不說話,直接把順順推到橋邊的一塊空地里,順順反應不過來,一個趔趄地摔在那空地上,慶山跟著跳下來,然后坐在順順身上,對著他的臉就甩兩巴掌,嚷道:“誰是矮瓜?高了不起啊!”,順順當即掙扎著,想起身反抽幾巴掌,無奈慶山力氣大,自己被他壓著動不了,手剛想抓又被他按住。慶山兇狠地說:“再動!再動!信不信我踹河里!”。順順掙扎好久,終究被慶山死死壓住動不了,他服軟了,像一只癟了氣的氣球,沮喪地說:“慶哥別打了,我以后不敢了···”
慶山回到家告訴慶河,說話底氣要足,打架拳頭要硬!
奇怪的是,順順沒有把這件事告訴他爺爺,大概是覺得大人不會插手小孩的糾紛吧。如果他爺爺知道了,不知道事情又會怎么樣呢?
(六)老師,我不疼
由于地處偏遠,大沖小學的基礎設施建設很差,學生課下的娛樂設施嚴重短缺。唯一的籃球場同時也是操場還是沒有抹水泥的,每次升旗或者上體育課時總是風沙滾滾。操場邊靠近魚塘有一塊草地,草地中間有兩塊水泥地堂,一般是附近人家用來曬牛糞的,這塊草地平時成了學生課下娛樂最常去的地方。男孩子常常玩相互追逐的游戲,女孩子拿來繩子跳雙人繩;以順順利利為首的一幫調皮鬼則喜歡在草地上“練武功”,相互推搡摔跤,反正摔著不疼。膽子大的男生還喜歡翻跟斗,曾經還風行一時,后來有一個男生因此摔斷胳膊后,玩的人就少了。
慶山喜歡去打籃球,珍珠兩姐妹喜歡玩跳繩,慶河則是熱衷于追逐游戲。別看慶河不會打架,跑起來倒是像野鹿一樣快,一樣靈活,一般人捉不到他。
林西坐在校門口的長板凳上,翻著其他老師拿來當廚房燃料的報紙,有時就悠閑地看著這幫孩子玩耍。半年來的教師生活忙碌而快樂,這里的老師比起城市來不用怎么受家長的氣,因為自己就扮演著“家長”的角色。一開始學生之間的爭執,以及經常兩極分化的成績令他十分頭疼,后來慢慢地在校長指導下懂得了如何恰當處理各種事情。現在正是春天來臨,萬物生長,自己的教師生涯也像春風一樣柔順,春日一樣明媚。他看著人叢中的慶山,好像看到了自己當年的影子。品學兼優、勤勞勇敢,不僅是班里的副班長,也是男生中的佼佼者。
這時,林西忽然看見遠處草地那里的孩子們圍在了一起,人頭攢動,喧嘩聲傳來耳邊。林西站起身子,定睛望去,很快看到擁擠的人叢中擠出來一個男孩,他背著另一個男孩正急匆匆地走來。林西立馬快步走去,他聽見了有男生在叫:“老師,有人踩到玻璃了!”
那個踩到玻璃的不幸兒正是慶河,他眼淚涌出來,呲牙咧嘴。他萬萬想不到草地里竟然會有碎玻璃片,他正得意別人怎么也追不到他,像一只虎口脫險的小鹿一樣歡喜地在草地上亂竄,他四處亂跑,跑到了偏僻的草叢里。忽然一腳踩到什么硬的東西,開始腳底板像是被石頭珂著,不一會變成針刺一般疼!他本能地滾到草地去,龜縮身體,叫嚷著:“疼啊!媽呀,疼死我了!”
當慶緒一把背起來找老師時,慶河淚眼朦朧中看見自己耷拉著的左腳一路滴著血,血跡滴在地上,形成一條參差不齊的血線,他心里后悔極了。慶緒背著慶河找到了林西,問:“老師怎么辦?”
這時校長也出來了,他遠遠喊道:“快背進我辦公室。”林西聽了拉住慶緒,對校長說:“校長,還是送他去醫院好一點,那里有破傷風的針。” “那我去拖我單車出來載。”“不用了,單車太慢,我騎趙老師的嘉陵(摩托)載他。”林西說完就跑進學校拖摩托。
來到鎮上的醫院里,醫生檢驗完傷口,“喲喲喲”地埋怨林西: 怎么那么不小心,讓孩子亂跑,怎么當家長的。”這時慶河忍著痛對醫生解釋: “醫生,他是我老師,是他開摩托送我來的。”
醫生檢查過慶河腳底板的傷口,發覺腳底板有三條兩厘米長的傷口,其中最大那個傷口還殘存著玻璃渣。林西看了一眼,幸好慶河長期都是赤腳上學,腳皮粗糙,要不然可能就傷得更嚴重。可是那幾道傷口還是像干枯河床上的裂縫一樣觸目驚心。醫生用消過毒的牙簽輕輕地幫慶河挑玻璃渣,慶河咬著牙,紋絲不動,他知道,一動就會干擾到醫生,萬一醫生手一抖自己就會更痛。林西問“疼嗎?”慶河回答:“不疼。”林西心里想: 真是堅強的孩子,我小時候可是連打針都怕,10歲了去打針還要趴在爺爺身上,絕對不敢坐著,更不敢一個人去。
醫生處理完畢,林西付了錢后就拉著慶河說:“你就不要去上學了。我送你回家,等你腳能走了再來學校。”林西載著慶河回家,慶河忍著痛,心里對林西充滿了感激。來到慶河家,恰好慶河爺爺奶奶都去崗頭干活了,慶河又忘了帶鑰匙,門口鎖著,只有他家的狗搖著尾巴歡迎主人。
林西問:“怎么沒人呢?”慶河想到老師還要上課,不便再勞煩老師等人。就撒謊說:“老師,我自己有鑰匙,能進去。老師你先回去吧。謝謝您了。”“要不我背你進去?”林西不放心,“不用啦,我自己能進去。老師您先回去吧,要上課了。”林西只好開摩托回校了。
第二天慶山就背著慶河來上學了,雖然引來很多孩子哄笑,但是慶山不怕。慶山心想弟弟這腳起碼要一段時間才能走,我不可能天天背他,那樣子太累了,我一定要學會騎單車載他。慶山家沒有小的單車,全是廿八寸,慶山就找慶緒借他那輛鳳凰牌的廿四寸來學,只用了一個下午就學會了。這把慶緒驚得目驚口呆,慶緒當年學車時在車尾拴著扁擔(以防摔倒),還要花了幾天。慶山不借任何工具,一個下午就學會,真是犀利。
(七)老校里的新教法
豐都鎮近年來教育成果屢創新高,于是各教育點形成競賽熱潮,鎮教育辦督促各校要多派學生參加各類競賽,數學、作文、書法、演講,合唱不一而足。中心小學擁有全鎮最完善的基建設施和教師資源,因此各類比賽都是面列前茅。舉個例子,在每年的演講比賽中,唯一能穿著正式服裝的學校就是中心小學,而其他學校常常是“的確良紅領巾”式的李白;拿著蒲扇當畫扇的古代姑娘。
臨近五月,豐都鎮要舉行合唱大賽,要求各小學派代表隊自行訓練,屆時(六一兒童節)聚集到中心小學為全鎮人民合唱并比拼出最后冠亞季軍。
在以往所有的比賽里,大沖小學都是封閉備戰的,頗為滑稽的是有演講或者合唱比賽,校長都會要求領隊老師帶著孩子們到大沖小學后的無人的竹林里備戰。可每次明明平時訓練時很正常很淡定的隊員到比賽時就兩腿發軟了。這次合唱比賽,林西自告奮勇要做領隊。他一改以往合唱比賽只挑成績好的學生的弊病,大膽啟用了五六年級唱腔比較好而又讀書不厲害的,也敢用比較文靜的。比如他既選了慶山這樣樣樣精通的好學生,也敢選大嗓門的“小流氓”順順;他既選了長相平平身材瘦小的何接弟,也選進了三年級的小男孩慶河,并且安排慶河當指揮。
訓練的第一天,林西的方式就驚呆了所有老師,包括領隊中的領隊校長。林西先是爭取在中心小學訓練,被無情拒絕后又直接把隊伍拉回學校,就在校園里,在大庭廣眾之下訓練。不僅如此,由于慶河矮小,林西就搬來兩張課桌拼在一起,叫慶河站在上面做指揮。
慶河第一次站在課桌上雙腿打顫,倒不是畏高,而是害羞。本來在全校面前訓練已經夠“丑”的了,還要站在桌子上像佛像似的被供著,他看到大眾的眼光臉就一陣發熱。順順自告奮勇地說:“老師要不我上,反正課桌我平時站多了”其他人聽完哈哈大笑,林西說:“就知道教師講臺那么臟是你踩的!不過,話說順順,你這么高不站后面壓陣就可惜了。”
首先林西挑了《少年少年,祖國的春天》這首歌,他覺得這首歌調子輕快,節奏感強,用女生的活潑歡快加上男生的昂揚洪亮肯定有氣勢。而且練起來也容易上口,容易配合。
其次最難把握的是指揮了。林西一步一步教慶河怎么拿捏著節奏,哪一句用哪一個手勢,何時快何時慢,怎么揮指揮棒等等。為期一個月訓練里,大沖小學每到放學時就會傳來一陣陣參差不齊的歌聲,也看得到一個小男孩站在桌子上雙手有模有樣地指揮著。可是慢慢地,歌聲整齊了,聲音洪亮了,林西告訴大家,一定要放心唱,大膽唱,要注意到節奏的變換。
林西原本以為順順可能會擾亂合唱隊的秩序,想不到他竟然很配合。并且與慶山也沒有沖突,這是整個隊伍都驚訝的。
比賽前一天訓練完,林西特意要求大家明天都盡量穿上白色上衣,深色褲子。沒有資金買統一服裝,只能將就。
慶河回到家東找西翻,爺爺問:“慶河找什么。”“阿公,你那臺壞了的收音機呢?”“要收音機干什么?”“我要用到它。”爺爺覺得莫名其妙地,用手指著角落那個舊柜子“呶,就在里面,你可別亂拆啊,阿公還要叫人修好的。”
慶河興奮地打開柜子,把收音機的信號棒卸下來,偷偷藏好。又把按鈕逐一摁遍,然后對阿公說:“不用啦!都壞了,阿公我走了。”他趕緊跑到水泵那里偷偷地清洗信號棒。
比賽當日,中心小學擠滿了人,大人小孩都來看熱鬧。各代表隊在舞臺后面排好隊以便依次上場表演。慶河排在第一個,他東張西望,竟然發現了中心小學領隊是他舅舅,慶河想喊,但是相隔太遠,他最后放棄了。他認真觀察,發現中心小學都是清一色的紅白海軍服,指揮員的帽沿甚至有一圈金箔,他還戴著白手襪,腰間有一條精美的指揮棒,像電視上那樣。慶河用手伸進自己內衣袋摸摸那條可伸縮的信號棒,頓覺羞宭。
輪到大沖小學上場了,林西在臺下鼓勵他們,說不要緊張,就像平時訓練一樣就行了。又問慶河準備好沒有,慶河從衣服里抽出信號棒,把它拉長,然后微笑著望著林西,林西拍拍他的頭,說:“小子真聰明,快點藏起來,別給人提前發現了!”
慶河上到臺上,伸直右臂,臉微微右傾,眼神堅定地望著右邊,他記得很牢:這是第一個準備動作。
大家排好隊形,等待音樂響起。
可是過了20秒,40秒,乃至一分鐘,伴奏竟還沒響起來。此時慶河屏住呼吸,雖然他感覺到脖子側得太久,開始發酸了。但他還是端正姿勢,耳朵靈敏地接受著一切聲音,以便隨時聽到音樂,揮起信號棒!
臺下的人們看著都樂了,他們看見這個可愛的小男孩一本正經地站著,姿勢那么端正,指揮棒又那么滑稽,加上后面統一整齊的隊伍,竟有耳目一新的感覺。這時音樂響起,人們只看見小男孩有板有眼地揮著,聽到合唱隊唱起響亮整齊的旋律,他們紛紛鼓掌……
最后大沖小學與中心小學并列第一名。合唱隊全部人在臺下興奮得相互拍手慶賀。林西爽快地說:“走,吃飯去,學校請我們的!”后來慶河才知道,學校只給每個人兩塊錢的獎勵,林老師在比賽完就發給大家了。原來這頓飯是林老師自己掏錢請大家的,慶河知道,林老師是最好的領隊,最棒的指揮,勝過了他舅舅。
(八)是走也是留
林西杰出的教育能力得到了鎮教育辦重視,教育辦按照上級指導精神很快把林西調到了中心小學,而林西自己卻申請留教大沖小學,教育辦負責人通知林西,說大沖小學即將有調來的新教師了,又勸說林西在中心小學任教,因為那里待遇更豐厚,上升機會更多。林西徘徊一會,猶豫地說:那么我可以去崗鎮村任教嗎?—那是他的家鄉。
教育辦開會權衡再三,決定同意林西的請求,美其名曰:支持大學生回鄉發展。
林西收拾好行囊,心里無限感慨:人終究要落葉歸根啊,大沖再見了。我雖然離開你,不過我要去的也是一個需要我的地方,那里同樣有無數雙渴望關愛的清澈的眼睛。這是走也是留啊!
此時慶山已經小學畢業,慶河也升到了四年級。林西雖然沒教慶河,但是他們之間早已是親密的師生關系了。在林西看來,大沖村的大人們雖然多已外出打工,老人孩子們生活比較艱苦。但是這個村子依然在發展,依然有歡樂。這些留守孩子獨立堅強,林西由衷喜愛他們。
林西走的時候,慶山慶河特意來幫忙拿行李,他們三個人并肩走在山路上,背枕夕陽無限好,山河正年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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